日暮之前,寨子里就空了一半,藏民都去了寺庙。在西藏凡有村镇,附近必有寺庙,寺庙外围着一排刻有佛经的桶轮,转动这些经纶便是“转经轮”。除了寺庙里的喇嘛,多数当地人也不能流利背诵经文,所以转一次经轮等同于诵一次佛经,早晚绕着寺庙转三圈,便等同于诵经祈福了。
这一带最大的寺庙是山坳里的喇嘛岭寺,也是最醒目的地标,余天青和摩托车友就约在喇嘛岭寺碰头。
余天青把车停在远些的停车场,徒步下到山坳,走在松柏林间,看到一座巨大的白塔,四周挂有五彩经幡,风吹幡动,据说风吹过经文再吹到众生身上,被风拂过者,皆会得益。
余天青与三个车友在白塔下会和。损坏的摩托昨天已经由保险公司拖车送往昌都修理了,因为耽误了车队行程,余天青提说要赔偿,摩托大哥以保险理赔为由拒不接收。许是旅途中尽是壮阔风景,人的心境也随之变得慷慨豪迈,车友宁愿交个朋友,也不想计较那点钱。双方僵持不下,最后妥协:由余天青订一张从林芝去昌都的客车票算作补偿。
萍水相逢的人往后或许不会经常联系,也是旅途间一期一会,相逢莫逆。车友得知李记慈回来只是受了轻伤,都很是佩服;可接着听到那抢回来的相机竟然被余天青作为警告给砸了,两人还因此大吵一架,又都大很吃惊。
余天青解释:“他就是这么个人。这次不表决心,下次他还敢。”
要说前半句话带些恨铁不成钢的气恼,后半句却藏了几分宠溺,“只要是和我有关的事,他都不考虑后果,太没分寸了。”
摩托大哥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好奇心的苗头被点燃:“你俩不是普通朋友吧?难道是亲兄弟,一起带奶奶出来玩?”
眼前白塔高耸,神佛先祖在前,余天青停顿了几秒,不敢妄语:“都不是。”
摩托大哥那眼睛瞪得大如牦牛。
寺庙上覆金顶,下映斑斓,暮光在余天青瞳中打转,他将手闲闲放在转经轮上,仿佛获得了某种神明的默许,第一次确切地承认:“他是我男朋友。”
三人愣住,余天青摸了摸鼻子,自知尴尬,正打算借故离开,就听那矮个小伙说,“哇可以啊!你俩挺登对!”
摩托大哥反应过来后也说:“是啊,真情是最难得的。”
余天青受宠若惊,讷讷说着“谢谢”,而另外那个一直没说话的男子指了指转经轮笑道,“寺庙六点就要关门了,还有十几分钟,你去拜拜,这里的菩萨会保佑你们。”
等人都走了,余天青还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白塔发呆:菩萨会保佑他们?
于是余天青临时抱佛脚,赶在喇嘛打更前拜上顶楼,阶梯上还有信徒虔诚地磕着长头。他不多不少拜了三圈,一圈替孟女士,一圈替奶奶,最后一圈替李记慈,所求都是菩萨听得耳朵起茧子的“身体健康”。最后一次爬阶梯就完全是跑步了,钟响起时,他靠在墙边休息呼吸剧烈,手也是抖的。
地图定位明明已经发出去了,李记慈却一直没有回他,这样一个人等待的每分每秒都很难耐。在灰溜溜回寨子和继续等待之间,余天青无法割舍后者,便将带来的青稞饼从双肩包里拿出来塞到衣服里,用体温确保饼的温热。
余天青脑子很晕,也混乱,他感觉自己的心上有一道缝,情绪作线将裂痕缝好,而那些线头全部被李记慈攥在手上,一扯就难受,不扯心又空。
李记慈这人活得恣意潇洒,却好几次在他面前露出失落和破碎的神情,这是他最不希望看到的样子。何必来爱他遭罪呢?李记慈更适合一个势均力敌的爱人和光明正大的感情,而他实在不会爱一个人,明明是因为太在乎李记慈而砸坏相机,他所表达的方式只会让对方感到寒冷。
而且旅行结束,李记慈就要回美国了。
余天青难以想象自己再去适应过去那样的日子,可一时也想不出离开家人的理由。就这样,剧烈运动后的高原反应外加昨晚熬夜致使他合上眼很快就昏睡过去。
再睁眼竟然是一个小时后,眼下寺庙早已关门,余天青面子薄,只敢找个侧门溜出去,一出门吓了一跳,只听“咩”的一声,一只岩羊悠闲地在他眼前晃过。他跟着岩羊走,便看到了桃花,一点粉白瞬间点亮了庄严肃穆。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说的是四月正是平地上百花凋零的时候,而山上的桃花才刚刚盛放。高原地区就是这个道理,桃花开得更晚些,眼下正是怒放时节。
余天青沿着桃花的方向走了十来分钟的山路,找到一个观景台,应该就是桑杰所说的观星赏桃圣地了。寺庙的金顶不一会儿就在脚下了,俯视看愈发辉煌。余天青瞧见寺庙里有个小小人影,穿着熟悉的衣裳,扬声喊道:“阿慈!”
声音是向上传导的,也不知下面的人能不能听到,余天青打了个电话过去:“你看上面!”
李记慈一见他就板着脸问:“我问桑杰才知道你去了喇嘛岭寺,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余天青想说“我明明早就给你发过微信,是你不理我”,打开手机一看,原来山坳里信号不好,一直没发出去。
“为什么不打个电话?”李记慈在性格方面还是足够了解余天青的,“你是不是又在自己琢磨,觉得我生你的气了才不打算赴约?”
“没有——”被说中的余天青下意识否认。
“我们之间无论有什么事,说开了总有办法解决。”李记慈总会说些像叛逆少年装大人的话,“猜测和试探已经浪费了我们很多时间,以后不许背地里琢磨我。”
“好吧,我昨天有些话没说,因为奶奶和桑杰在……”余天青踮起脚尖用嘴唇去够他的耳垂,“你猜。”
李记慈将贴得那么近的人搂进怀里,用冲锋衣包着。
这是某种巴甫洛夫效应,无论摇铃铛前发生了什么,余天青摇摇铃铛,李记慈的第一反应可能就是把自己的爪子伸过去。身体的反应不受他左右,他拿余天青没办法,又不想让自己这么快就没出息地原谅,小小地跺了下脚,然后松开手。
“昼夜温差很大。”余天青顿了顿,“我冷了。”
李记慈脱下外套,斜视的眼睛彰显着他摇摇欲坠的高傲。
“我说冷,不是让你把外套给我,明白吗?”余天青像是一个严格的幼稚园老师。
李记慈显然比明白还更近了一步,那双无邪的大眼睛绝对是变色龙的伪装,他用自己的风衣将余天青完完全全裹住,然后将手伸进了藏袍下,竟然发现那长袍下竟只有一条短裤。
余天青赶忙亲亲他的嘴角央求般地制止了他蹿火的手。“你看,我们脚下是佛寺哦!”
李记慈比他想象得还要恶劣,竟然直接伸手掐了掐他的后面,语出张狂:“哥刚才肯定没仔细拜佛,喇嘛岭寺里明明还供奉着生殖器,苯教的佛可不戒七情六欲。”
李记慈的冲动有时真的很让人恼火。但余天青产生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念头:他希望阿慈在他面前永远不要成为一个理智的大人。他依赖李记慈治愈他的悲观、迷茫和社交恐惧,而他也想让李记慈保留少年时的直率与一往无前。余天青捧着李记慈的下颚,又是一连串轻吻,呢语:“别闹,我给你准备了礼物。”
被亲的人,嘴角慢慢上扬,装模作样地摸摸鼻子说,“哎,余天青真的好爱我啊。”
“好像是李记慈更爱我吧?”余天青也笑。
“是谁成天想着我把自己想进医院去了,是谁撒娇耍赖求着我要复合?”
余天青心里说:是我是我。
可是嘴上还是想逗他,“是我的男朋友说的,他说更爱我。如果要反驳,你找他去。”
一听这话,李记慈的眼角就挂上了一个微小的月牙弯,余天青知道这是他被哄顺毛的征兆。
“我也给你带了礼物!是和一个画唐卡的喇嘛买的老件儿。”李记慈取出一串绿松石手钏,蓝绿色为青,而浅天青色的绿松石是这类宝石中的极品。
余天青目不转睛,觉得自己看到了世界上最好看的颜色。
“我觉得它和你很相配。”李记慈期待地问,“我的礼物呢?”
这串手钏一看就价值不菲,这导致余天青不太好意思把凉掉了的青稞桃花饼从胸口拿出来。不过胸口塞着大饼也不是个样子,总还是要拿出来的,余天青慢慢吞吞地解开衣裳的扣子。
“等下!”李记慈耳朵尖尖泛起了红色,咬着牙说,“哥,你真的越来越会了。不过还是先回车里吧。”
余天青没懂,懵懵地看着他:“就在这里,一会儿还可以看星星。”
李记慈像磕了药一样兴奋,抓他的手指因过于激动而无法控制力道,把肩膀握出几道红痕。
“哥,你真的好骚……靠,我五年前就应该操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