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照相机寂寞地躺在草原上,从不顾一切去抢夺的珍宝,变成废铜烂铁,不过是一念之间。
陆阿凤上去抱抱李记慈,“小慈怎么哭了?”
他用手擦脸,然后摇头,手上的水痕却说明了一切。
“痛吗?”
他仍是摇头。
陆阿凤叹气,“小慈辛辛苦苦抢回来的相机,怎么能说砸就砸……”
桑杰检查摩托车,发觉这辆车已经是强弩之末了,摩托车的一边蹭坏了漆,头盔也被摔得凹下去。他先打电话叫保险公司来拖车,然后给李记慈消毒了破皮的地方,做完就自觉坐到驾驶位提前给车打着火,开上暖气。
被大漠的疾风吹大的孩子有着处变不惊的性子。不似余天青,看到摩托上的证据,害怕得就要发疯。
为什么会这么害怕呢?李记慈要是出车祸,他也会想要死吧。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余天青知道自己绝对不能死,哪怕是每天服用精神类药物也一定要活下去,因为孟女士远没有她强势的外表看上去那么坚强,而一旦停止每月向疗养院缴费,陆阿凤就过不上太后般的养老生活了。
如熔岩般从内心深处涌出的情绪压得余天青喘不过气,他看到奇怪的染料洒满天空,然后火烧云变成了岩浆,而他在岩浆中沉沉浮浮……是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惯性地将事情往悲观的方向想,医生托李记慈转交给他吃的药也没有坚持服用。或许是因李记慈总是坚定地拉他的手,让人误会这就是能救他的药。
李记慈见余天青低着头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鼻子又是一酸,他赶忙很凶地吼了一句转移眼泪的注意力。
男人生气很正常,委屈得哭了才丢人。
“余天青!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
把你当我的命,我值五毛你不值一块,这么白痴的问题,有必要连名带姓地吼我?余天青在心里这样回答。
“我以为把相机带回来,你至少会说声谢谢。”李记慈垂了垂眼,又望向他。
“谢谢,谢谢小慈!青宝不懂事,奶奶替他说了哈。乖宝。”陆阿凤试图当和事佬,然而两人都没领这个情。
“你根本没想过这四个小时我..…我们是怎么过的!奶奶担心你都开始吃降压药了!”余天青深吸一口气,“不要再有下次了。我不需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其实在旁人眼里,余天青这通脾气发得实属是丈二的和尚——摸不到头脑。陆阿凤左看看孙儿,面色铁青;右看看记慈,鼻尖红红。都奇奇怪怪的。
本是轻松的一天,结果到达林芝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下了国道,又开了五十多公里的土路,终于抵达桑杰叔叔开的民宿,桑杰的家族在桃花谷中,是当地很有名望的唐卡世家。这一路车里没了往日的欢声笑语,余天青和李记慈两人还是互不搭理,这导致晚上大家也都没什么玩的兴致,简单吃了点就各自回房歇息。
说是民宿,其实大寨子都还住着当地人,熄灯很早,不到九点,周遭就看不到灯光了。
一个人住单间,余天青竟然有种不习惯的感觉。他从衣服里面的口袋取出一张相机存储卡,是从破碎的相机壳子里捡回来的,将这两天拍的视频和照片全部导入笔记本。
拍的时候没留意,现在看来,视频里的美景中几乎都有李记慈的身影。
越是看视频,心里越是涌出化不开的喜欢,删删减减直到十一点也没察觉到时间的流逝。
余天青不想李记慈带着气睡觉。
李记慈的房间就在隔壁,桑杰刚从房间出来,余天青后脚去敲门,却没有被允许进入。
余天青知道自己笨口拙舌不会哄人,只好说些平常羞于启齿的真心话,“阿慈,你离开的那几个小时,我什么都想过。我不要相机,只想要你。”
夜是安静的,唯有鸟鸣蝉啸。
“你还在生气吗?”
这回里面传来干脆利落的两个字:“没有。”
“没生气就好。”余天青的情商只能支持到这份上,李记慈既已消气,他的语气也变得轻松不少,“那我能进来吗?”
“不能!”
余天青吃了记闭门羹,又说:“伤口不要碰水,知道你爱干净,但今天就不要洗澡了。晚上早点休息……”
“你在哄弟弟吗?”声音逐渐暴躁。
“啊?”余天青贴着门板,“其实我现在几乎就要忘记比你大三岁这事儿了,有时候,反而是你像哥哥。”
这一次,里面没有传来任何回应。
余天青取出刚写的明信片塞进门缝:明天下午四点,和我一起去看桃花吗?
过了一会儿,纸片被塞回来,多了三个狗爬字:要工作!
余天青又写:那六点吧,可以看夕阳。
塞回来:没空!
考虑到李记慈原本的计划明天一整天他都会去唐卡节为买主挑选艺术品,其中应酬可能要延续到晚饭,余天青再次更换方案:晚上八点总有空了吧,我们去看星空。
怕纸片再传出来,余天青塞进门缝后立即遁走,“明晚看星星!”
回去时看到杵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两桶热水瓶的桑杰,余天青吓了一跳,脑子里迅速倒带,寻思方才应该没说什么露馅的话。
还好桑杰单纯,还真没往那处想,就听清最后那句。
“余哥,我正想给阿慈哥送点热水呢,你们明晚要去看星星?”
余天青点头说是。桑杰又说:“桃花谷有个地方晚上很漂亮,不仅可以看星星,还有桃花和背后的雪山。我给你看手机里存的照片……”
余天青瞥到桑杰的手机屏保,下意识“啊”了一声,之后桑杰给他看的桃花夜雪图似乎都不及这张照片的吸引力大。
“这是冉燃吗?”余天青无法抑制好奇心问。屏保是冉燃在舞台上跳舞的抓拍,化着明艳的妆容,一头银发,做了个高难度下腰抬腿,舞台上的蓝紫色火焰衬得他像是吸血鬼王子。
桑杰挠挠耳背,笑道:“啊,你说这个啊。是他。余哥难道是他的粉丝吗?”
余天青这才想起当初自己乱吃冉燃的醋,对冉燃做过背调。他刚成团那会儿走阴柔视觉系的风格,戴一溜耳钉上节目还时不时被打马赛克那种,特别招黑,公司冷落了他三年,他只能抢那些被人挑剩下的通告,其中就包括在一部应付上级任务的支教综艺里刷存在感。
余天青努力用波澜不惊的语气问:“他就是你说的那个支教老师吗?”
桑杰点点头,随即腼腆地笑了,像藏不住银辉的月亮。
可是桑杰和冉燃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世界的。
回房后,余天青从电脑里选了几张桑杰的照片发给冉燃,问他认不认得,冉燃说不认得,之后提了名字才想起来。
十一二点对西藏来说已是夜深人静,而对北京刚开始蹦迪的人来说,才是夜的开始。
「冉燃:尼玛当年那小黑孩都长这么大了!竟然还用小爷我的屏保!?这是暗恋吧,是吧是吧!我特么太有魅力了!」
「余天青:……」
「冉燃:要早知道他长这样我就不在信里敷衍他了。对了,他大吗?」
「余天青:小着呢,估计才二十。」
「冉燃:我知道他几岁,我是说那啥大吗?鼻子大,手也贼大…」
「余天青:STOP!!」
余天青眯眼看手机,发过去一个鸡笼表情包。「不是吧阿Sir,自己资助的学生都好意思下手?」
「冉燃:这你就不懂了吧,娱乐圈大染缸,简直逼0为1,小爷就没遇到过几个鸡儿干净、身材好的纯1,这种纯天然无添加的黑皮猛男小钢炮当然是天菜!」
「余天青:我看你就是最黑的那坨染料。」
「冉燃:嗯?为啥不是最黄的。」
黄得流油,透过手机屏幕都出油了。
「冉燃:要不你哪天去上厕所的时候帮我看一眼?」
……
「冉燃:不许拉黑我!快把大杰微信推我!吃笋不忘挖笋人,看了我的网盘,不能过河拆盘!」
余天青差点没拉黑他,想想还是看在桑杰的份上把名片推给他,又忍不住嘱咐「加上后你说话正常点,别吓着小朋友,人家不喜欢骚的。」
「冉燃:嘿,哪个男的不喜欢骚的?天青你别跟我说你高中没馋过日本艾薇老师。像你这种性冷淡才要学着点,人家上.床解裤带,你上.床解方程。这么放不开,没准Keats也喜欢骚的,回头跟小野猫跑了。」
余天青被冉燃乱七八糟的话说得脸红,可转念一想,他高中时候可不是像说的那样?
「余天青:我和Keats吵架了,我可能...真的太严肃了,会让人觉得很放不开,很无趣。」
「冉燃:[笑哭]这有啥的?吵架太正常了,就连没有利害冲突的炮友都会吵,不过打一炮就好了,打一炮不能好的,那就滚蛋拜拜。」
所谓近冉者黄,2个G的片之后,余天青一去不复返,他是余天黄。
「余天青:你说真的?」
「冉燃:唔,是你的话,好像太为难了。其实你只要主动一点就好办,没必要端着面子。啊!大杰宝加我了,不和你说了!放心,我不会这么快暴露身份的。」
余天青放下手机,陷入沉思。
第二天,余天青睡到中午十一点,醒来后早饭中饭并一块,李记慈早早和桑杰一起去到镇上的唐卡节,而元气满满的陆奶奶也早就在附近的野桃林中游完好一轮。
早饭后,余天青请教藏人嬷嬷青稞饼的做法。嬷嬷不讲汉话,便拉来一个叫卓玛的姑娘,卓玛的普通话也不太好,但笑容很甜,连猜带比划,基本无障碍沟通。
“能教我怎么烙青稞饼吗?”
卓玛连声说好,说厨房里现在就有材料。
许是当地少有男人下厨,寨子里的人都看稀奇。余天青揉面手法娴熟,抬头发现厨房外头站着四五个姑娘大婶偷看他。
一个小妹妹跑来塞给他一身藏服,然后立刻羞答答地跑掉。
余天青换上藏袍,他的气质和本地汉子的野性不一样,长袍一束腰,整个人修长挺拔,看起来芝兰玉树。
卓玛问他为何要学做青稞饼,余天青答,是想学会后以后能做给爱人吃。
她听不懂“爱人”是什么意思,但“爱”和“人”拆开都是懂的,她面露羡慕,“原来你们是这样称呼喜欢的人,真好听。”
青稞面团很快就捏成了,等待醒面中,余天青提说:“我想做道不一样的青稞饼,在饼里头夹一层桃花馅。”
“桃花...饼?”卓玛没想过桃花也能做菜。
余天青确切地点头,有嚼劲的淡香青稞饼里头若是夹了新鲜的桃花甜酱,想来味道不差。如今林芝的桃花已经过了最盛放的季节,余天青爬高,摘取树上那些最鲜嫩的花瓣,收集了足有一袋。
他用石舂捣碎桃花,过筛出精粹的花汁,继续掺入饴糖。看热闹的嬷嬷举着一个瓦罐说:“羌!”
卓玛:“这是酒,自己酿的酒,好吃!”
“谢谢。”余天青在碗中倒了一小口品尝,本以为是青稞酒,没想到是桃花酿的米酒,入口甘甜。他将洗净的桃花浸泡在酒中,等待花香融入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