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29 象牙塔

窗外雪还在下。

余天青窝在带有木质馨香的沙发里小憩,像一只餍足的小兽。一个翻身浴袍的腰带松开,露出一段肌肤,锁骨处俨然一副白雪红梅图。他随即睁开眼睛,眼帘下透出的一点黑眸亮得惊人,其中有水光潋滟、春雨朦胧。

元旦,大雪。

“Ten,nine,eght...two,one,HappyNewYear!”

随着新闻里跨年直播间的礼花响起,天空中升起绚烂的烟火,新的一年就这样走到了跟前。

余天青把脚搁在李记慈怀里,传来阵阵暖意,在倒数一时,用脚趾轻轻地挠了下他的胸口。

“新年快乐啊,阿慈!”

而李记慈则握住他的脚踝,轻柔而虔诚地在脚背上落下一吻。

“啊……”

这下余天青从毛毯里钻出来,规规矩矩地在沙发上坐好。他想起刚才借着跨年的名头和李记慈做的荒唐事,浑身都好似烧起来,恨不得缩成一团。

欲.望高涨的时候,李记慈会流露出疯狂的那一面,他会在不触碰底线的前提下享用余天青身体的妙处,拦不住地索取。

但李记慈绝不是唯一疯了的那个。

他亦沉沦其中。

这时,余天青的手机震了一下,家庭群里父亲发来一句话:“天青爸爸替你讨回公道了,新年快乐”。

原来余教授竟真的去把五个月前滥用余天青照片的公众号给告了,折腾了几个月,最后就接受私下调解达成一致,对方因“损害当事人名誉权”赔偿了一千块。

争的是这一千块吗?争的是口气。

但现在余天青只觉得讽刺,心里惴惴不安。

“怎么了?”李记慈感受到他的情绪,长臂一揽搂住他的肩膀。

余天青很快放下手机,装作无事发生,然后像树懒一样扑到旁边的人身上,两人一齐窝在沙发里。

拥抱是什么?是安全感,归属感,还有一点生活里难得的雀跃。

余天青汲取着这个臂弯的力量,心想,听话了一辈子,就换这一回叛逆,就尽量久一点吧。

“我想和你去坎昆。”很莫名的一句话。

“宝宝,明天的机票不都买好了吗。”李记慈的声音一贯很好听,叫“宝宝”的时候还带着小尾音,喜欢得快溢出来。

“想和你去——就和你去。”余天青的状态放松得如同化了的软糖,绵密又黏糊。

这次寒假旅行是余天青组织的,本来还叫了五个朋友。

“好啊。”李记慈满口答应,“那就放他们鸽子。我们两个第一次想不想在海滩上?很刺激的,保准做了一辈子忘不掉……”

余天青匪夷所思地看他,“阿慈你这...都能开车?看来以前我是真不认识你。”

李记慈笑:“我以前还不知道你也很色呢。”

“瞎胡说。”余天青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的脸颊,“刚才我开玩笑,说好一起去的,人多热闹。还有,在朋友面前不许叫宝宝!”

“这次去的不都清楚我们什么关系吗?”

他问:“什么关系呢?”

李记慈像只小狗那样拱了拱他的颈窝,嘚瑟地弹舌,“宝宝——”

余天青听得直笑,心软得一塌糊涂,接着又看到妈妈打来语音。“一边儿去,你婆婆打电话来了。”

“婆婆?我婆婆?”

李记慈离开中文环境的年纪,还不够他理解婆婆的意思。

余天青没跟爸妈报备这次旅行,但是母亲打电话过来询问为什么之前刷卡买了泳具,于是只好坦白明天要和朋友一起去墨西哥玩。

一直以来孟女士都很关注儿子的交友圈,但儿子出国后她不再方便介入,这样的反差让她有些失落。“这次和哪些同学一起出去玩呢?”

“老芋、麦琪、布莱恩、嘭哥、布莱恩的女朋友……还有我室友Keats。”

“去的都是留学生?”

“嗯啊。这次出去大家交流用中文,所以没叫外国人,连麦琪的男友都没让去。”

孟女士顿了顿,“那个Keats是徐妃颖的私生子吧。”

在他们这辈人中徐妃颖的知名度颇高,不过没什么好名声,传来传去都是些私生活混乱、当小三二嫁豪门这类。

余天青心里一“咯噔”,压低嗓子,“他不是吧……”孟女士却仿若亲眼所见,“怎么不是,靓妃和她第一任老公离婚那会儿,媒体都说他们是双出轨,只是碍于豪门颜面才协议离婚的。那浙商一米七不到,我看李记慈跟他一点也不像,八成不是亲生。”

“妈!”余天青瞟了一眼李记慈,“怎么突然提这个?”

“这么重要的事,你不早点跟我说,反倒怪我提了?”

余天青按了按太阳穴,“是蓉蓉和您说的?”

“最近妈妈给你打电话,你态度多敷衍,妈妈没办法才去跟蓉蓉打听。啧啧,蓉还夸你来着,说你最近自学了GRE,大四毕业后准备留下来读研,很有志向。”

钱静到底不是那种咋咋呼呼的女孩,不该说的没说,余天青稍微松了口气。

孟女士复而语重心长:“天青,我也不是非要撮合你们,而是你多和蓉蓉这样的好同学交往不好吗?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那室友从小没爹教没娘管,本来就容易学坏,家里有钱就更不求上进了……”

余天青忐忑地看向李记慈,见他正低头打游戏,应该听不见这些刻薄话。他小声辩驳:“没有不求上进。”

“那怎么就考了个社区大学?”读书改命的寒门学子,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不求上进的二代,孟女士冷哼一声,“但凡有点出息,他后爹那么有钱捐一栋楼也能给他捐进常春藤啊。”

余天青欲言又止,要是母亲知道李记慈是因为斗殴而被学校退学,没准又反应过度。

上一辈人的价值观早已成型,有时也不是非得争出个是非。母亲的掌控欲强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余天青只得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等母亲说畅快了,这才道晚安。

余天青渐渐明白,他在骗父母,也在骗阿慈,可他也只有努力骗得更久一点,这样大家都开心。

“睡吧。”余天青给手机充上电,就一头扎进鹅绒被里。

李记慈忍不住问:“我婆婆会喜欢我吗?”

余天青被他那声“我婆婆”激发,窝在被子里笑得一抽一抽的。

“谁不喜欢阿慈呢?”余天青模棱两可地说,“你过来,今天过年,可以一起睡。”

然后李记慈就不好奇刚才那通电话了,他的心像氢气球那样往上飘,嘴巴弯成一道小月亮,他抱着被子跑到余天青的床上。

“Goodnight!”

裹上被子互道晚安,窗外是无根的雪,身边是梦中的人。从此在异国他乡的日子不再适合“漂泊”二字,船舶入港,停靠月下花前。

原来不仅在外头像高中生早恋,关起门来他们的爱慕也没成年。

余天青其实有轻微的直男癌,尽管他本人完全没有察觉。习惯包揽决策大权,并将倾诉视为一种软弱。

不算什么太大的毛病,充其量只是偌大的人格机器中一颗生锈的螺丝钉。

谁也不会想到,关乎核心的齿轮会在某一天,恰好转到坏了的螺丝钉上。

冬去春来,余天青也从羽绒服换成了薄卫衣。

作为室友的四个月是象牙塔中最不可思议的时光,他们一起旅行,一起忙碌,一起做所有计划之外,而在情理之中的事。

今年春天,李记慈收获了梦寐以求的offer,耶鲁大学向他投递了橄榄枝。耶鲁的荣誉校友Aurora导演亲自为李记慈写了艺术专业的推荐信,那封信和他的成绩单一起送入招生办,使得他成为最早一批被录取的新生。

与此同时,WM学院没有再一次给出offer。

“你有打架被WM开除记录,所以今年没能被WM录取太正常了。”余天青捧着李记慈的录取通知书激动得手抖,还一边安慰着李记慈,“阿慈,你一定要选择耶鲁,那里的艺术史专业是最顶尖的。”

“可是要离开波士顿……”李记慈手里还捏着另一份当地大学的通知书。

余天青忍不住揍他,“几岁了?前程大于一切的道理不知道?你要是还不好好珍惜,我教你数学、让你最后数学拿满分的时间都是...喂了狗了!”

“坐灰狗巴士四个小时!”李记慈有些地方很像小孩子,他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比如现在他的注意力就全在地图上了。

“我开车的话,从纽黑文到波士顿只要三个小时!”

余天青鼻子有些酸,莫名有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酸和感动,他拍拍李记慈的肩,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了句“恭喜啊”。

转校生需要比新生提前两个月入学,李记慈打算拖到六月的最后一天再走。

还没等到开学,余天青的爸爸就给了他们一个巨大的惊喜。

有天早晨,余教授突然通知余天青,他今晚的飞机到机场,儿子一年多没回国,他特意来美国探望。

于是余天青火急火燎地开车去机场接驾,李记慈在家里急吼吼地收拾叔叔的房间。

春夏交接之际,正是波士顿最惬意的时节。不用开空调,晚风一吹,满屋子的洁净芬芳。

深夜,余天青带着父亲回到家,李记慈正在沙发上等候,见到人来了,过分殷勤地冲上去提行礼。

“叔叔,我带你上去你的房间!”

“哦。”余教授推了推眼镜,就这样直直看向他,“李记慈?”

在那一瞬,李记慈突然就不笑了。

“哈哈,是啊,就是我和你们说的室友。”余天青带着父亲上楼,然后偷偷扭头对李记慈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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