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余天青垂眸,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戒指?”毕竟是世界结婚之都,人们对此习以为常,“阁下是要向女朋友求婚吗?”
余天青觉得没必要和一个陌生人解释,便点点头。
“噢,soromantic...”
他的中文不流利,有些词必须用英文表达,但人很健谈,像是他乡遇亲戚那样逮着余天青说许多,就连未来的孩子在哪里生都聊到了。
说起孩子,余天青想了些多余的,海外华人学习中文就像他小时候学英文那样困难,二代、三代移民中不会说中文的比比皆是,但如果是他的孩子,他应该会从小要求学中文吧。
可是如果孩子不喜欢学语言呢?要强行将自己的执念强加给孩子吗?真是个无解的问题。
幸好不会有小孩,余天青收回思绪。他诚然不擅长和小孩相处,当然主要是害怕承担另一个人的人生。
华人大叔将余天青引荐给另外一名同伴商讨合作计划。比刚才少了一个人,追寻华人大叔的视线落到一张牌桌:原来,少了的那个人是“侦查员”,早早蹲守在新牌开局的赌桌,对那张赌桌的牌进行追踪。二十一点的机制本身对庄家爆牌更有利,只有在玩家获胜的概率与庄家持平或略高于庄家时让伙伴入场,才更有可能获胜。
等了大约十分钟,一直默默关注那张赌桌的华人终于放下啤酒,在听到队友举手要一杯“蓝色妖姬”时说:是时候了,分开去。
四人连成上下游,先后来到那张没坐满的牌桌。玩家越少每个人的抽牌机会越多,收益也就越多。余天青坐在庄家前一位,需要和前三人打配合,记牌预测庄家牌的大小,判断庄家需要小牌则本轮不再要牌,把大牌送到庄家手上引爆;判断庄家需要大牌,则即便会引爆自己也要继续要牌,降低庄家获胜的概率。
一开始,荷官并没有把他们当回事,因为那两名印度裔一副贫穷宅男的打扮,而余天青拘谨的气质与赌场格格不入,像是放春假来旅游的大学生,那名年长些的华裔看起来也十分敦厚老实。
四人都是二十一点的高手。这种游戏绝不输于独立随机事件,一轮发牌的结果会影响之后每一轮结果,因为用的是同一副牌。余天青读过爱德华·索普的著作《击败庄家》,其中详细介绍了一种民给“高低法”的算牌法,即把数字牌2~6都算1点,7、8、9算0点,10、J、Q、K、A算-1点,点数相加结果越大,就表示已出的小牌多,对玩家有利;反之,如果结果是负数,就表示庄家赢面更大。当这个值是2或更低时下1单位赌注,4则下2个单位,以此类推。
第一个2000美金来得很快,让余天青产生一种赚钱很容易的错觉。
这时候,他们必须换一个赌桌重新开始,因为二十一点的玩法已经被数学家们琢磨透了,赌场当然知道有很多专业玩家,因此会对团伙作弊格外警惕,当然,赌场的机制总体上是稳赚不亏的,对于零散玩家的小额盈利,并不会追究。
在轮转到第三张赌桌时,扣除成本,四人已赚入9000多。恰好这一桌牌已经打了好几轮,牌堆“热了”,也就是玩家爆牌的概率压过了庄家爆牌,华人大叔杀红了眼,打算下一注8000,赢则收益倍赠,输则一切重新开始。余天青频频向队友使眼色,可对方毫不理睬,眼疾手快下了注,绝无撤回的规矩。
这一局赌注太高,余天青胆战心惊,大脑高速运转,生怕记错一张牌,那种焦虑、恐慌的心情压得他犹如平地高反,几乎到了极限。万幸的是,这一轮余天青成功算对了庄家的牌,在关键时刻选择摸牌自爆,为队友创造了赢的机会。
赢了。
从9000一下子涨到20000。
队友欣喜若狂,余天青长吁一口气,反倒有一种解脱的感觉。
四人接连获胜,而且下注的金额时大时小,看起来十分可疑。余天青注意到有酒保模样的人暗中在他们这桌打转,餐盘上的酒却根本没有减少。
队友们野心越来越膨胀,看起来他们下一轮会下更夸张的赌注。余天青不敢承担这样的风险,当即站起来,在下一轮开局前向荷官申请退出牌局。这一走,配合有了缺口,余下三人也不敢恋战,下了几个小注,几轮后快速结束了游戏。
之后三人找到余天青,华人大叔脸色相当差,拽住余天青的胳膊质问:
“你为什么要终止游戏!我们的局势这么好!”
“下一轮你会押多少钱?会超过一万吧?”余天青铁了心,“我不是专业玩家,只想小赚一笔,现在风险已经到了我不想承担的地步。我要退出。”
“开什么玩笑!”印度裔玩家也冲上来拦住余天青,“这才刚刚开始,你个懦夫!”
“你们上一轮,不是输了吗?这种游戏,本来就没有必胜法!”余天青说到一半就被打断,“那是因为你选择离场!是你导致我们输!”
“赢永远是个相对的概率。我在也不能保证什么。”余天青强硬地甩开胳膊,“现在,我要我那四分之一的筹码!”
“你的求婚戒指需要一万吧?”华人大叔冷不丁说,“你现在只赚了5000。”
余天青一愣,有一瞬的犹豫。
赌和毒为何一直被联系在一起,是因为两者都具有极高的成瘾性和不可控性,可是它们的过程又实在太过“美妙”,是心灵的兴奋剂,人们若高估自己面对诱惑的定力,便会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的境遇。曾经有个数学家,每年环游世界,去各国的大赌场赌一把,每次不会赢太多,够旅游的钱就走,也因此也没有被赌场联和制裁。
“余下的钱,我自己支付。”余天青道,“合作愉快。不过你们如果要继续,我不建议继续二十一点——刚才我们很有可能已经被赌场的人盯上了。”
赌场里到处都是酒保,纵使三人对余天青有再多不满,也不太可能当场起冲突,只得愤愤看余天青拿着他那份砝码远去。
走出地下赌场的那一刻,余天青感觉空气都清新了,风一吹,才发现后背全被冷汗浸湿。
但是他的头反而更晕了。不是醉酒的缘故,因为他为了保持清醒过去的几个小时内滴酒未沾,只喝了三杯热可可,酒保可能没见过这样的,加上对于亚洲人脸盲,以为他未满十八,两次抽查了护照。
热可可喝多了也会醉吗?余天青很快就给自己解释,可能是因为刚才过度紧张,一下子松弛下来,才让大脑停止了应激保护,恢复到疲惫的状态。
他揣着5000刀的支票,回到商场,将支票放在那枚“天选之子”的镂空白金钻戒的专柜上。店员表示现在橱窗里这枚是做展示用的,商品需要从仓库调货,加急特快明天就可以送到;选择支付全款的话,明天直接拿凭证取货;也可以先支付定金,但因为先前已经有两名支付过定金的客人,需要等待一个礼拜再取。
余天青想要最快拿到戒指。其实李记慈之前给他账户转过很多美金,他从未动用过那份钱,现在只当是先向李记慈借着,以后慢慢还。
余天青收到了一张精致的银卡作为凭证。他像个收到礼物的小孩那样雀跃,不禁开始想象阿慈受到这份礼物的反应。
从商场走回酒店的路上,余天青感到越来越晕眩,把往来行人都看成了脚不着地的幽灵,他不得不扶着路灯歇息片刻,这时候他的左右臂膀分别被一个人挂住,他们一边喊他醉得不清,一边把他整个架起来。
余天青想要呼救,但身体实在支撑不住,沉沉昏睡过去……
翌日醒来,天已经亮了。
拉斯维加斯的夜属于酒神,喝得烂醉的人露宿街头并不稀奇。余天青被丢弃在路边,醒来后感到身上有好几处疼痛,掀开衣服一看,果然有淤青。
背包整个不见,就连皮带也被抢走。背包里有手机、房卡、现金和银行卡。随便拉了个路人借手机报警。警察把他带去问了下情况,得知他昨晚在赌场,又一身酒气,便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
余天青解释道:“我住在L酒店,去赌场时有人在我的饮料里下药,然后抢走了我的包。我并没有喝酒,更不可能喝醉。”
“在这里登记。”喝得烂醉后被盗窃的案子太普遍,警察显然不相信他的话。“知道是谁盗窃的吗?”
“是一个华裔和两个印度裔,如果调赌场监控我能认出来!”
“哦,认识?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
“在取得证据前,我们不能随意调取监控。”
余天青咬了咬牙,警方对于涉及隐私的事一向非常慎重,生怕踩上红线。
警察又问:“失窃金额是多少?”
余天青身边现金不多,于是心头一紧:只一百美元而已……显然金额太小根本不会立案,警察便让他自行联系大使馆和银行。在警局打电话停卡后,余天青孤零零走在大街上,美好的景色也索然无味,随手往贴身口袋里一摸,竟然发现了戒指的购买凭证!
天空、建筑、喷泉、花草一下子又都活了。呼之欲出的沮丧在发现这张小卡片后偃旗息鼓,余天青暗自庆幸自己拿到支票后立即去专柜定下戒指,这张卡片想来是因为看起来不值什么钱才幸免于难。
尽管现在还有很多要紧的事要做,余天青还是先去专柜,领到了戒指。登记签收时,他发现身边的导购突然站成一排迎接一位客人。
抬眼,看到了那位高挑的女人,女人踩着高跟鞋,鞋跟与大理石地面相碰发出有节奏的、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