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青简单烧了三菜一汤,热腾腾地端上来。先盛了一碗鱼汤暖胃,香得钱静食指大动,也不知他是怎么把超市里卖的速冻鱼肉熬出奶白色的汤。
“天青,你真的什么都会,就连煲的汤都特别好喝。”女孩拖着下巴,眼睛里的小星星溢出来往喜欢的人身上蹦。
余天青不敢居功,“这汤是昨晚煲的,现在已经不新鲜了,回头我把方法告诉你,保准你也能做出一样的。”
钱静见他这都要谦虚,笑了,“放心,不是捧杀,我是真的觉得天青学长又温柔又勇敢,脑袋聪明,还会做饭。”
余天清摇摇头,自己最清楚自己总会有莫名其妙的脾气,至于勇敢,那就更谈不上了。钱静接下去说,“未来你的女朋友真的有福了。你喜欢什么类型的,我可以帮你在哈佛物色。”
“毕业前,我不打算交女朋友。”
“啊?”钱静下意识挺直了背,脱口而出,“为什么?”
“大三,还有一年半毕业。我现在的生活里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回国还是留美,继续考研还是找工作,一样都没有想清楚。”余天清的声音平静得像是投入石子也掀不起水花的深湖。不禁让人怀疑一切温柔,是否只是理性主义的伪装。
“可是…很多留学生都和你面临一样的问题啊!”关心则乱,她的激动暴露出少女的心思,“这多人都不确定未来,怎么就不能谈恋爱了呢?”
“如果有女友,万一我要回国,而对方不愿回国呢?总不见得现在谈个限时一年半的短投恋爱,毕业就赎回本金、得失不论。”短投风险评级最高。余天青喜欢借别的领域的概念举例子,简明清晰。
“可当初…你和Maggie……”钱静语塞,而后顿悟。麦琪把谈恋爱当做社交和爱好,有激情的时候投入,不爱了也能很快抽离出来,权当乐趣。
留学圈的恋爱大多都是这样的,两个人寂寞了,找到彼此依偎取暖,当不再需要对方的时候就离开。
然而,自幼接受的严苛的中式教育让他们成长为无法直接表达情绪的小孩,他们被道德、羞耻心和理性约束着——简单来说,太当真,玩不起。
余天青哪怕再找一个像麦琪那样的女孩来一场“短投”恋爱,也不会放心将不确定性压在钱静身上。
钱静时常能在余天青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们没认识多久就很容易猜到对方的心思,因而让她有一种遇到Soulmate(灵魂伴侣)的感觉。但这种共性也成了最深的隔阂,因为太了解、太聪明,反而不够勇敢。无广告网am~w~w.
“蓉蓉,吃饭吧。”余天青将炒得金黄的番茄炒蛋推到钱静面前。
“嗯!”钱静也仿若已经忘了刚才的插曲,“看着就很好吃啊……”
一顿饭无事发生。
心理学上说,在危险时刻的荷尔蒙分泌会让人产生爱的错觉。
可是连“英雄救美”这样顶级浪漫的事都被余天青无趣地盖过了。拒绝也含蓄,看到一丝爱情的火苗就不留情地熄灭,留给对方和自己最大的体面。哪怕救了美,余天青也做不成英雄。
吃完饭钱静主动洗碗,余天青在客厅刷手机,看到今天Target的枪击案已经登了头条,凶手最后饮弹自杀,整座超市二死七伤,现已全面封锁调查。
手机突然响起,是麦琪打来的。
接起电话,就听见那边哭得打嗝,“Sky,吓死我了。你们都没事,真是太好了……呜呜……”
“我们都没事,别担心。”余天青有些奇怪为什么麦琪已经确定了他没事,却也没说什么。
性情中人,哭起来收不住,反倒是余天青要安慰她。过了一会儿,麦琪估计也觉得这样丢人,挂断前最后留了句,“你给Keats打个电话吧。”
“为什么要给他打?”
麦琪没有回答就风风火火地挂了电话。
命运这玩意儿太玄,有时是草灰蛇线导向一条既定的路,有时又像是一个微小的契机产生了蝴蝶反应。
余天青拨通了Keats的号码。
……
波士顿警局,休息室。
李记慈作为事件当事人,被带来做笔录。坐在他旁边的是个白人小孩,小孩吓得不轻,哭声像打雷又像杀猪,他的母亲坐在旁边,情绪尚未平定,在和家人打电话报平安,也无暇让他安静。
李记慈的耳膜都要爆炸了,他去自动贩卖机上买了一根棒棒糖,想要堵住小孩的嘴。
谁知小孩一见他就不哭了,拉住他的袖子,“你是钢铁侠吗?我看到你能躲子弹!好酷!”
李记慈被钱静那通电话搅得心情很臭,骨子里的恶劣因子作祟,他无情地戳破一个小孩的幻想:
“不,我是基佬。”
多损呐。
只见小孩嘴巴定格在了一个大写的“O”,当然手里的棒棒糖抓得还是很紧,钢铁侠没糖重要。
孩子妈也从沉重的心情中恢复,道了句“Excuse”就抱着小孩挪远了坐。
李记慈气不过,坐在椅子上也不玩手机,扣着手指,目光阴沉。
他这样,又算什么呢?
那时候看持枪者往余天清那儿跑,他害怕余天青被追上,就冲到歹徒的视线范围内,大声斥骂,转移了歹徒的注意力。
通常来说无差别攻击者本身一定具有严重的心理问题,游走在崩溃的边缘才想要拉无辜者一起下地狱,干预这类人的心里并不太难,李记慈只用了几句话就成功了。歹徒立即放弃追逐余天青和钱静,将仇恨转嫁到李记慈这个同样生着华人面孔的挑衅者身上。
枪,就是角逐中绝对压倒性的砝码。他没了命地往超市外逃,因为如果来到更空旷的场地,射中的概率能大大降低。逃跑的过程中他听到过很近的枪声,子弹几乎就从身边穿过去,他与死神擦肩而过。
幸好遇上的是个没玩过枪的歹徒,李记慈不跑直线,用“S型”跑法,这样一来速度一快,在追逐状态下的新手不容易瞄准目标。最后,李记慈和另外两个见义勇为者协力把人引到超市外头的露天停车场,他接连几发都是空弹,心态彻底崩溃,将最后一颗子弹留给了自己。
万一那人枪法好一些、带的是有充足子弹的机关枪,或只是李记慈运气差一些呢?
打死倒是万事空,要是打残了腿从此一生在轮椅上过活,别说游泳冲浪,连跑步都跑不了,那才叫憋屈;要是打坏了脸,那之后就得顶着一张畸形的脸,更不招人稀罕……
李记慈叹了很长的一口气。他不是瞻前顾后的人,通俗点说就是没心没肺,想做什么就去做,很少会顾虑“如果...”。所以他本来没想过今天的事可能会有另一种结局,这会儿心情沮丧,负面情绪才一股脑儿涌上来。
命都能给出来,余天青若还是不要,那他还有什么可给的?
今天发生的事儿还不能让余天青知道,谁不想在喜欢的人心里有个好形象,就凭他像跟踪狂、偷窥癖那样跟着余天青约会,这事必须是跟着他进坟的秘密。李记慈越想越委屈,竟在警察厅里鼻子酸眼睛红。
“给你。”
刚才那金毛小孩拉着妈妈重新买了根棒棒糖给他。
孩子妈可能有些迷惑:这年轻人的反射弧怎么那么长?这会儿才开始难过。
李记慈没接,意思是大人不吃棒棒糖这种哄小孩的玩意儿。
小孩利索地剥了糖纸,直接塞他嘴边,像小大人那样拍拍他的肩:“You'rewelcome.”
这个牌子的棒棒糖还挺好吃的,李记慈咂咂嘴,柠檬味的。
“你为什么要哭?”小孩好奇道。正常人都会默认李记慈是因为在枪击案中受到惊吓而哭,唯独孩子没有这个预判。
“因为我失恋了。”李记慈不太会哄小孩,他用和同龄人说话的口气说。
“好吧,不要难过,希望你能再爱一次。”小孩提出这个解决方案。而他的母亲无法理解失恋在这种情境下的合理性,双目瞪得滚圆。
不要难过,再爱一次,小孩都懂的道理,大人不懂。
“那你为什么哭呢?”没有大人会问一个刚刚目睹过枪击案的小孩为什么哭,但李记慈或许还不算是完全的大人。
没人有空和一个小孩解释枪击案是什么,所以小孩告诉他,“因为我看到那个叔叔吃了子弹,血像爆米花一样喷出来,感觉他很痛。对了,你的手机在震。”
李记慈发现来电显示竟然是余天青,便又笑了,小孩对他妈妈说,这个大人比我更像小孩。
“哥……”
“阿慈,有段时间没联系了,我们约个饭,怎么样?就今晚吧。”
这一瞬,李记慈发誓他看到灰色调的警局变成了背景板,室内放起了五光十色的烟花。
小孩是能读空气的,他灵性地问:“基佬,你已经要再爱一次了吗?”
甚至不知道基佬不是一个人的名字。
“刚才是骗你的,我没失恋。”李记慈下颚轻扬,“还有,我叫Keat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