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24 象牙塔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麦琪发现李记慈是个看着聪明的大蠢蛋。

但麦琪不会直接告诉他“说明余天青也有点喜欢你”,毕竟余天青不说肯定有他的考量,作为朋友又何必自作聪明呢。

“喏,你要长成照片里这样再去追Sky吧!”麦琪“咔嚓”拍了张照。

李记慈很排斥美颜滤镜,麦琪非要他看,把手机怼到他面前才发现不是美颜相机,照片里是一位波浪卷发、烈焰红唇的女郎。

“啧啧,绝了!别说还真有点像靓妃。”麦琪果断保存照片,放大观赏性转相机的杰作。

“……无聊。”

麦琪玩心大起,又上传了一张余天青的照片,结果却大失所望。

“诶,这软件针对Sky,转出来的图一看就是女装大佬。”

显然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性转滤镜,李记慈有四分之一混血,冷白肤色,眼角带钩,相比余天青中正的英俊,他更称得上俊美,使用滤镜后才有活脱脱一个异域感美人。

但李记慈永远也变不成照片里那样,他是男性,无可逆转。

“Maggie,别明着暗着给我泼冷水。余天青我追定了。”李记慈半眯起眼来有几分凶悍,像他鼻梁上的疤那样气焰嚣张。

他有时会用邦迪把疤盖住,有时则会戴上眼镜,但完全暴露出来那道疤,麦琪就有点怵,说话也变小声:“那个...我没泼你冷水啊,Keats,咱俩是一条心……”

“女朋友能做的我哪样不能做。也就...不能生孩子,不过谈恋爱又不是结婚,哪来的孩子?”

这种荒唐话都说得出来,是铁了心不撞南墙不回头,说难听点,他性格里有危险的偏执因子,撞南墙撞得头破血流也好过隐忍退让得悄无声息。

麦琪撑着脑袋,在心中默念:不是她不讲义气,谁让余天青是那种离着南墙还有几十米就会思虑退回去换道走的人。

“礼拜天,Sky会带女生去郊区的Target约会。”她一股脑说出来,“我就随口一说,没让你也去啊!”

情报到手,李记慈当然会去。

那天他特意穿了一身宽大的卫衣搭配奇怪的吊裆裤,带着顶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一捂,随时能和街头的流浪汉哥们肩并肩的装扮。他借了朋友的黑色别克车,低调得平平无奇,早早来到商场停车场等待。

由于不知道余天青什么时候来,李记慈在车里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接近十二点,余天青开的二手本田终于到了。

余天青下了车,体贴地帮副驾打开车门,走下来一个小个子女生。

那女的没有手吗?李记慈忍不住想,自己开车门很难吗?

李记慈带余天青练车,陪考驾照,他买了车后就载女生去约会。李记慈望去,心想要是这女的是个蛇蝎女就好了,余天青有一天终于发现她的真面目,然后再也不喜欢女人了。

“爱情不过是一场疯”,看来莎士比亚没说错,至少爱情会使人的脑海中诞生无数Drama。

现实中并没有什么蛇蝎女,窝在车里偷偷和小姑娘较劲的他才像个阴暗的跟踪狂。

钱静两个月前来的美国,现在住学校宿舍,眼看波士顿要入冬了,还没有准备好冬季保暖用品,余天青就带她来到Target这样的巨型超市采购。既是妈妈拜托照顾的学妹,余天青自然要帮她打点好波士顿的生活。女孩平生第一次出国,从办理入学手续到买床单被褥,有人帮一把会少走很多弯路。

“天青,美国的被套尺寸怎么看,我咋看不明白。”来到床上用品区域时钱静问,“我拿的这套合适不?”

“宿舍床是单人床,选Twinsize就好。你拿成Queensize了。”说完余天青想到钱静自尊心强,别人不经意的一句话都有可能让她产生联想,赶快补充道,“美国的标码和国内的是不太一样,我刚来的时候还闹了个乌龙,觉得床单大一点总没错,结果误买成KingSize,拿回去套的时候才傻眼。”

钱静笑得靠在余天青胳膊上,“无所不能的天青学长还会犯错呢。”

余天青把她挑中的四件套放回原处,“重新选一个喜欢的吧。”

“我要天青学长帮我选。”

“我这人审美不行,蓉蓉你自己选。”

钱静随手拿了一床四件套,目光仍停留在余天青身上。“现在也只有你叫我蓉蓉了。”

钱静改名前叫钱芙蓉。芙蓉妈妈和孟女士原来是县城高中的好姐妹,一起考进北京的大学。可惜她妈妈家庭条件艰苦,毕业工作了两年还没能在北京扎根,就被家里人逼回去趁年轻嫁了,大概是这辈子不甘心,就牟足了劲教育女儿,好不容易教育出一个哈佛姑娘,自此才算是鸡窝里飞出金凤凰。

“芙蓉”这个名字里带着深深的家乡烙印,俗气,乡土,本是她恨不得摆脱的东西,可余天青跟着孟女士叫她蓉蓉,却又让她产生矛盾的亲近感。

余天青显然没察觉到弯弯绕绕的少女心思,他随口道:“挑好了就走吧,去零食区看看。”

他在前面推着购物车,钱静溜到他身后看,只觉得他的背影又高又帅,小地方的男生没法比,简直像电视剧里的男朋友一样。

推车突然停下,钱静撞上他的背。

“怎么了天青?”

对危险气息的预知是动物本能,人也保留下这种刻在基因中的敏感性。

商场里的空气仿若凝固,下一秒,爆发出一声枪响!

紧接着是一名女性发出了撕裂般的尖叫。

一石激起千层浪。

“啊!!!”钱静抱头惊叫。“有人开枪!”

余天青低下头,他看到距离自己不到五米的货架下,有鲜血淌过,在这时候,让人害怕的并非鲜血,而是这血恰恰证明凶犯就在附近!

枪机案一直是美国死亡率最高的突发事件之一。如果是仇杀,没必要选在商场这样的公开场所。而如果是无差别攻击,下一个目标很有可能是距离凶犯不远的他们。

货架背后有脚步声……钱静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应激反应个体差异极大,在事发之前谁也没有办法预判自己的身体会如何响应。钱静也想站起来逃,但她彻底吓软了,意识失去了对于肢体的掌控。

“上来。”余天青蹲下把她背起来,然后迅速朝向枪响的反方向跑去。

货架像是没有尽头一般,肩膀上的重量逼迫他保持绝对清醒。

“Chinaman!”

在余天青跑到货架的最末时,那一边的尽头传来男人的声音。

这是对华人的蔑称,因而怀疑持枪者很有可能是一名仇恨华裔的反社会暴.徒。如果是这样,那么商场中的亚裔就是他的猎杀场上最诱人的猎物。

砰!

接连两枚子弹打在他们刚才跑过的货架上,地上洒落了成堆的袋装零食。

钱静搂着他的脖子,咬着牙,眼泪不住地往下掉。

余天青背靠货架,屏息听着背后两列货架之间的脚步,然后深吸一口气——跑!

他向右转去,拼尽全力奔跑,然而听声音歹徒是个青壮年男性,那么他背着一个人负重跑绝对不会比歹徒更快。

“我们躲仓库去!”余天青发现了旁边有一个超市储物室,跑到门前用力一推,钻进门内。

两人躲进堆积着纸箱的储物室,空间狭小。余天青关上门后,面色一变:这间储物室的门是前后推门。

钱静颤声:“门、门没法锁!我们搬些货物抵住门……”

“来不及了。”余天青轻声,“关门的声音很大……我们应该已经被发现了,现在搬纸箱抵门绝对不会比他来的更快。”

像是要验证余天青说的一样,门外冷不丁开了一枪,子弹打穿了单薄的门板,穿堂而入。

门前不能站了,他们缩在墙角里,门外的歹徒又开始骂人了,疯疯癫癫的声音是死亡的倒计时……

余天青突然站起来。

“你干什么!?”钱静拉住他的手。

“这门一推就开了。”余天青喃喃。

他把手放在了门把手上,沉默了五秒,随后说:“我先出去。”

“可是……”钱静想要阻止,但她很聪明,知道两个人都缩在墙角不采取行动的结果就是等待歹徒推开那扇门,进来扫射,谁也活不了。现在唯一理智的自救方式就是让一个人先出去当饵。

或许是度过了最艰难的决定时刻,此刻余天青放下了,带着近乎温柔的温和:“我出去后,你抓紧时间,把箱子都堆到门口。”

“好……”

余天青走出去,合上门,他并不是天生勇敢的人,冷汗如柱,从脸颊滑到下巴上滴落,洇湿了他的白衬衫。

然而,门外竟然空无一人!

余天青又站了一会儿,环顾四周,确定歹徒已经离开了这里。

靠一腔骨气撑起来的身体失去了支撑,他靠着门缓缓滑下去,重重地喘息,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切感。

此时在他的四十五度方向,又响起两声枪声,混合尖叫声,听起来持枪者跑到了商场的南侧,引发了一大片混乱。

“蓉蓉,他走了。”余天青推开门。

钱静惊魂未定,反应过来后问,“那个人…刚才不是还在追我们吗?怎么会突然走开?”

余天青摇头,刚才他只听见门外好像有两个人,持枪者骂骂咧咧,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

隐隐觉得有哪里奇怪,但实在说不上来,也确实没有闲心细想。

手无寸铁的平民根本没法子和歹徒对峙,一旦撞上凶多吉少,所以在警察赶到前,整座商场都不安全。

钱静抓着余天青的手,十指紧扣,“我们快逃吧!去侧门、去停车场!上车就走,我想回家!”

两人终于上了车,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不约而同地长吁一声。

余天青在回去的路上开得飞快,可能已经超速了,但这一刻诚然什么都无所谓了。

大约又过了十分钟,他们在高架上遇到了姗姗来迟的警车。

隐忍许久的钱静忍不住大哭,“都这么久过去,超市里的人怎么办!?会有人死吗?”

留学生都耳熟枪击案,新闻报道里三天两头就有,可亲身经历确是谁也不会想到的。

“去你家吧,想你陪陪我……”钱静带着哭腔,“我不想回宿舍一个人待着……”

余天青当然无法拒绝一个哭泣的女孩提出的合理请求。

回到公寓,余天青看她哭得双眼通红,又穿得单薄,“蓉蓉你自己在沙发上休息,我去烧锅姜茶。”

“等下……”钱静踮起脚尖搂住余天青的脖子,用脸颊贴着他。“谢谢你。”

余天青微微皱起眉头,自己未曾察觉,却落入了女孩眼中。

“劫后余生,感谢而已,你不要多想。”钱静瓮声,“天青,你为什么选择保护我?那时候如果歹徒真的过来了……”

因为是女孩子啊,如果只有出去一个才有活路的话,总不见得让她出去吧。余天青想不出这个问题的必要性,“没有为什么。”

“你知道吗?危机下的反应才是你真实的想法,因为那时候大脑没空权衡利弊。”钱静红着眼,嗓音略带沙哑,“从没有人待我这么好过。你真的...很好很好。”

余天青脸皮子薄,不习惯接受别人热烈的夸奖,他连忙摆手,“害,应该的。”

钱静红着眼睛,又是一副快要落泪的样子。

余天清最怕这种场面,连忙逃进厨房:“十二点多了,我去烧饭,吃了再走。”

过了五分钟,他留在茶几上的手机突然震动,钱静本想把手机送去厨房,却在看到来电显示的那一刻改变了想法——

“小畜生?”

钱静知道余天青有轻微强迫症,他的微信好友都是连名带姓备注,哪怕是老芋头这种绰号比真名响亮的朋友,他依旧给人家备注真实姓名。

此时厨房开了油烟机,余天青应该听不见客厅里的声音,钱静实在按捺不住好奇,接通了电话。

“哥,你在哪里?你到家了吗?”电话那头,李记慈的声音有些激动。

“你好,余天青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是哪位?有什么事吗?”

“你谁?”李记慈翻脸比翻书还快,一听到这个声音语气就变得奇怪。“钱静?”

钱静疑惑对方为何知道她是谁,听声音那不是一个她认识的人,但她还是很礼貌地把问题重复一遍:“嗯,我是钱静。你是天青的朋友吧,请问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也不是跟你说。”李记慈声音愈冷,“把手机给余天青。”

正常人不会莫名对一个陌生人态度恶劣,除非有什么理由,钱静顿了顿,“我说了,他现在不方便接电话呢。”

“倒不必那么积极帮他接,你又不是他女朋友!”李记慈像是吞了炮仗,□□味十足。

提到女朋友,钱静心思敏感,隐约察觉到什么端倪,从那个独一份的备注,到李记慈莫名的敌意,连起来让她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要不你过会儿再打来吧。”钱静淡然地回答他,“天青刚到家,现在在洗澡呢。”

“为什么要洗澡?”李记慈声音一颤,“他没事吧?”

钱静打断:“洗晦气罢了。刚才在外面,碰到了晦气的东西。要不待会儿他洗好了,我转达他,让他打……”

“算了,不用。”李记慈声音一沉,“挂了。”

一秒后,电话里传来忙音。钱静皱了皱眉,打开通话记录,默默删去了最近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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