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27 象牙塔

大三那年的冬天,余天青被李记慈追到了。

或者比起“追到了”,倒不如说是“在一起了”,两条轨迹渐渐靠近在某个节点形成命定的交汇。

初冬的夜,街道上吹起淅淅沥沥的小雪。余天青拖着两个大行李箱来到公寓楼下,租房到期,今夜他就要搬去别的出租房。

邻居夫妇在楼下等他,还带着那只大嗓门的哈士奇一起送别。狗狗感受到远行的氛围,热情地扑到他身上给了他湿漉漉的一嘴。

余天青喂了哈士奇一块无糖小饼干,然后他用力搂住邻居夫妇,闭上眼睛,延长着温暖的时限。

“I’llmissyou,mykid...”老太太拍着他的背,声音哽咽。

——离别永远是突然的,尤其当你意识到每一段陪伴都有时限。

哈士奇爱凑热闹,钻进人类中间寻找属于他的拥抱,余天青抱着狗,这时候他就已经开始怀念每晚不定时的狗叫了。

大楼外李记慈开车到了。这次他换了辆越野车,也有可能不是换的,而是单纯在他的车库中增加了一辆。李记慈站在雪中,还穿着去年那件棉被似的黑色羽绒服,波士顿的寒冬不需要多样化的审美。

李记慈打扮得越素反倒越能衬出他眉眼惊艳。或许余天青的审美依然很直男,“素颜”和“清纯”在他心中有无法动摇的地位,尽管“直男”这个词已经不那么适合他了,李记慈深灰色的眼睛像深幽的隧道,仿佛将他拉进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未知的地方。

把行礼搬上后盖箱后,余天青发现后盖箱里很凌乱,问:“阿慈,你是从什么地方回来吗?”

李记慈点燃发动机,看似答非所问地爆出了一个惊天大料:“我妈又离婚了。”

余天青愣住,这是靓妃第二段婚姻,离婚对有些人来说像家常便饭那样简单。

“所以昨天我去了趟纽约,今早把我的东西打包带回波士顿。离婚这件事暂时不会向媒体公布,”李记慈缓慢踩下油门驶入雪中,“至少要等到OswaldBrown的年度财报发出后才会公布吧。”

“我记得你有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好像还很小……”

“嗯,快两岁了。Mr.brown这把年纪,精子质量差,还能有孩子也算是奇迹了。”

余天青很不能理解李记慈用这种事不关己的口吻谈论家人,于是车里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

李记慈解释道:“法律规定在结婚期间brown家族获得的所有资产都是夫妻共有的,离婚后我妈妈至少可以分到50%的资产。离婚法保护女性,有孩子就意味着属于孩子的那部分也属于她,不仅有上亿赡养费,还能分到集团股份。”

婚姻像投资那样买定离手,赚得盆满钵满。“那你妈妈...不打算要孩子了?”

“她好不容易才熬到生子,否则早些年就离婚了。”李记慈没有再说下去,接近真实的话听起来毫无人情味,太煞风景。

孩子就是她在离婚法庭上最大的筹码。余天青很快就想到这一层。他生活在一个相对幸福的家庭,父母都有体面的工作,虽然不算大富大贵,但至少从小到大衣食无忧。他的父亲很听母亲的话,所以父母不怎么争吵,更不用说离婚了。

都说家庭背景是一个人人格的底色,那在这样巨大的家庭差异下,无法理解对方的某些思想也是情理之中了。

李记慈吃了个红灯,刹车后就偏头看余天青。

“哥,我留在纽约的东西不多,暂时堆在客厅,明天我们一起整理房子。”

“东西这么少,一车就全打包好了?”余天青以为他这样的人屋子里会堆满各种各样的小玩意。

“我的东西不多,因为经常搬家。”

李记慈对童年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搬家,跟着父亲从香港搬到浙江,从市区的房子搬到郊外的庄园,父母离婚后又从中国搬到美国,在每一个地方的居所,好像都只是住上一段时间,然后离开。

车开到了一座洋房前,坐落于一个上世纪建立的小区里。这个出租房是余天青和李记慈一起挑选的,由于李记慈对自己的“栖居地”毫无要求,房子基本是按着余天青的期待租的,他选了一座欧式独栋洋房,门前有个小花园可以种种花草,还有漂亮的铁艺落地窗,离学校走路只需要十五分钟。

下车后,余天青等不及拿了钥匙,“噔噔噔”跑上门口的台阶,雪花落在他身上而月色洒在雪上,仿若上天眷顾。

“阿慈,到家了!”

年夜饭、兄弟会、曼哈顿、口琴曲、家教课、枪击案……无数个瞬间和月色与雪色一起降落在李记慈的脑海中,那些瞬间毫无逻辑地插入记忆海,像一场不真切的梦。

回家了。

李记慈长大后第一次找回家的感觉。

即便今夜没有酒精,余天青回头看到李记慈湿漉漉的眼神,依然感到迷醉沉沦。

这一眼让李记慈心脏狂跳,目光交汇之际,张开双臂喊道:“余天青!” m..coma

“你试试我吧——没负担的。”

声控的路灯被这一嗓子喊亮了。

这一次,余天青转身从三阶楼梯上跳下来,李记慈慌忙上前,接个满怀。松开后,余天青看到他的眼睛垂下来像是变成失去攻击力的狗狗眼,轻笑了一声,在他耳畔说:

“好,我们试试。”

都是第一次和男的谈,谈个恋爱跟国内高中生早恋似的,出门约会也要约法三章不能触碰,对外那是铁骨铮铮好室友,不准备让别人发现他们的关系,心里却也想让别人猜到他们之间的不同寻常。

「精算系华人校草和大一学弟在一起了」这件事也只有身边少数几个亲密的朋友知道。余天青的父母每个礼拜雷打不动要和儿子视频一个小时,那时候是最让人害怕的;孟女士对李记慈印象不错,所以经常会想和李记慈打招呼;余天青就有点做贼心虚,明明在家长眼里李记慈只是室友,但他还是会提前把人赶出去再接电话。

余天青心里明白,他应该更投入这场恋爱,可他还不敢想象跟男的接吻是什么感觉,更别提做.爱了。他也再次尝试看过之前测试取向的小电影,但每当主角提枪上阵,他就觉得辣眼睛,发自内心得看不下去。

自私地说,他喜欢别人喜欢他。

而阿慈超级喜欢余天青,疼爱,宠爱,敬爱,独爱,不间断的crush,不含蓄的表达。

冬季学期在接连不断的考试中消磨过去,繁重的学业在圣诞节过后的一周迎来了休止符。

今年波士顿遇上了五十年一遇的大雪,积雪堵住了车库的门,学校也下发了停课停考通知。

屋里是另一个世界,暖气开得足,余天青就穿一身单衣,趴在沙发上刷tiktok看美东人民吐槽大雪。刷到一个搞笑视频,他一边笑一边把李记慈叫过来看。

视频里的萨摩耶好喜欢雪,主人打开二楼的窗户,萨摩耶就从窗户里跳进雪堆里,像一只汤圆跳进白砂糖。跳进去后自己又出不来,主人就举着铲子去铲狗。

李记慈笑问:“你以后想养狗吗?”

“想!”余天青是真的很有计划地在规划养狗这件事:“房子在一百平以上就养中型犬,一百平以下养小狗狗。要是养哈士奇、金毛那样的大型犬的话,必须有个院子。”

这么算起来,养狗自由也是他奋斗的目标。

李记慈坐到沙发上顺手搂住他,“还要有家才能养狗。否则家里一直没有人,房子再大狗狗也很孤单。”

余天青:“你看,我说的家是房子,你说的家是概念。同样的问题你的角度就很艺术。所以我给你选的二专,什么大数据,简直就是祸祸未来的艺术家。”

李记慈刮了一下他的脸颊,压低嗓子,“对了,那时候你怎么就想着管我了?”

“责任心,小子懂吗?”余天青早就不怕他了什么话都敢说,“那时候怕你考不进大学,还学个阳春白雪的专业,毕业后可怎么养活自己啊。”

“现在怎么就不管了?”李记慈问。现在余天青支持他转学后学任何专业,艺术史也好,古典学也好,只要李记慈喜欢。

“因为你毕业后至少可以做鸭子赚钱啊,要是你现在努力转进好学校,比如隔壁哈佛,出来后就是哈佛鸭,身价都不一样。”余天青越来越会逗李记慈,嘴角忍不住窃笑,那种很生动漂亮的笑。

“做鸭子?”李记慈没懂。

“说的就是你个小畜生。”余天青收敛笑容,把手按在李记慈硬邦邦顶着他的部位上,直指罪证。

“这么想冲,干脆做鸭子去啊。”

李记慈大悟,原来那种职业和好吃的鸭子竟共用同一种名字。他也不臊,舔了舔唇,认真地提出:“哥,我这次想看着你...手。”

好家伙!

余天青一张脸红透了,反倒是顶撞的人神色镇定,毫无羞耻心。

可是余天青并不想拒绝——实则更想看阿慈为他痴迷、为他激动的样子。

无论阿慈什么样子都不讨厌,没见过的样子更是想要看见。

李记慈素来自信爆棚,不知脸皮为何物,他麻利地单手解开皮带,另一只手拉住余天青的手腕,就这么直勾勾地,喉结一动。

“要不你也看着我...嗯?”

“……救命!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李记慈真的要从零开始学做鸭了吗!?”差点笑打嗝的余天青坚持着最后的原则。“几次?”

李记慈喜出望外:“三!”

余天青“哦”了一声,“哦,阿慈说他今晚要做三套SAT数学卷子。”

李记慈抗议在这档口提数学:“不要让我痿掉!”

“怎么会?这个屋子里只有一个连sat数学都考不到满分的笨蛋鸭,阿慈知道是谁吗?”

李记慈现在满脑子都想着手冲,余天青说什么他都答应,“三套太少了,来多少我做多少。考不到满分的笨蛋鸭是谁?阿慈不认识。”

余天青拍拍他的脑袋,用哄骗小孩的语气夸道:“真棒。”

……

崭新的室友让大学生活比余天青先前想象得更快乐,原来和这样一个人住在一起,真的会浑身充满动力,每天早晨起来都想爱上今日。

余天青在家里越来越泼皮,比如喜欢差使阿慈去跑腿,倒垃圾、打扫房间、买东西、排队等等。像每一个恋爱中的人一样,他也会在准备考研的升学考试gre时想到毕业后的去处,然后提出很蠢的假设:

“如果我们以后分开了怎么办?”

“那就手机联系?”李记慈以为他在说搬家,“这年头想见面总归能见。”

确是他的个性,直截了当,不会太瞻前顾后或是为一些还未发生的事做打算。

然后这个问题就不了了之了。

李记慈从来没有质疑过余天青的爱意,也从未强迫余天青为未来做打算。

那个雪夜他说“没负担”,显然不只是说说而已。

循规蹈矩、按部就班的生活里需要一些纯粹“及时行乐”的快乐,唯在这件事上,李记慈是通透而洒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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