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40 北京

余天青将手指插在李记慈发丝之间,鼻尖贴上去吸了一口他的味道。对人生的掌控欲似乎已经转移到了李记慈身上,他再一次靠近李记慈的嘴唇,唇与唇,只隔着一寸的距离,却是兵家必争之地。

明天有李记慈,明天值得期待。

他的病态在于无法建立对人生的长期期待,只能通过一些短期目标坚持下去。比如四月一日要参加麦琪的婚礼,那么他可以带着这份期待直到那一天。活到现在,他除了和男人谈过一场不清不楚的恋爱,没有犯过原则性错误。作为老师眼中的优等生、老板眼中的好下属,好好学习,努力当一枚优秀的螺丝钉,他没有给这个世界添乱。到头来不出差错的人生反而摇摇欲坠,只那唯一的错误让他感觉满足。

余天青内耗深重,自认落到这幅境地多半是自作自受,便是此刻死了也没有留恋——大概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有和李记慈上过床。

没有男人不想上一次少年时的性幻想对象,余天青很确定,碰到李记慈肩背的时候都能感觉到他肌肉绷得那么紧,在尽力克制着这种欲望。现在是他们五年间距离最近的时刻,即便各有所思,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亲密的。

相隔一寸,李记慈继续刚才的话题,“我小时候是真的那样想过,很蠢吧。”

余天青愣住:原来他刚才那句话说的并非此时此刻的心情。

倒像是,用调侃青春的语气说了个笑话。

宁愿李记慈向他要求很多,摘星星摘月亮,赴刀山下火海,过去没有给足的爱都给他,余天青甘愿雌伏,哪怕李记慈只是需要一个免费的床伴也无所谓。

偏偏什么都不要。

李记慈已经不想比他的前程、家人更重要了。

“现在不要了吗?”余天青揉了揉眼睛。

人有时候就是犯贱,轻易拥有的时候可以轻易舍去;需要的时候怎么都不肯给,结果过了很久别人早就不在乎了,反倒让他觉得自己被弃之谷底。

“不要了,我从前那种想法太自私。” m..coma

换做别人或会觉得自私不对,但余天青恨不得李记慈变本加厉得自私,要求得越多越好。

“过了这么多年又重新选我,到底是为什么?”李记慈半蹲下来与缩在沙发上的人平视,重复刚才说过的话,“你只是不痛快了。”

“被我爱过,就不想要接受残次品一样的感情了。”

谁能抵御热烈纯粹的爱意呢?他不谦虚,却没有说错。

“那你可以……”余天青哽咽了一下,“可以再救我一次吗?”

余天青明白自己再回不去过去的生活了,情绪失控葬送了他的职业生涯,而他对父亲犯下的罪业或许会在母亲身上重现。他将不被社会需要、不被家人需要,如果李记慈还需要他,至少证明他的存在还有一点意义。

李记慈起身从随身包里取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小盒药,拧开瓶盖,打开一粒药递过去,“养好身子再说。”

余天青伸手要来盒药,看了一眼,果断服下。

“氟西汀对我没用,”他说,“王泽川是骗你的。我让他骗你,骗你说我有抑郁症,然后你怕我死掉就来照顾我。”

李记慈沉默,余天青自尊太强,也就王泽川顺着他,没有点破而已。

“你不信?”声音一下子锐利起来,他像是一只滚圆的河豚,碰不得一点尖锐的东西。

“知道,你没有病。吃不吃都随你。”李记慈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于是坦然将药盒放在他手中,“我去开热水器。之前请过阿姨打扫过这里,卫生间里有洗漱的东西,你先洗个热水澡。”

余天青小心收起了药,喃喃,“你让我吃的。”

李记慈去给他拿换洗衣物,余天青突然叫住他,“我骗你,你不生气?”

处于抑郁旋涡里的人,说出来的话不算数。李记慈早就戒掉了“自作多情”这种自我损耗的习惯,当然不这么轻易地相信余天青真的“爱”上了他,这种表现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精神依赖,余天青太难过了,才想找熟悉的地方停靠一段时间。

李记慈反问,“要是生气,能怎么办?”

没想到余天青洗了一个很长的澡,期间认真思考如何哄他不要生气。

余天青以前被人追为多,性格又清高板正,实在不是很清楚怎么追人,什么时候该松、什么时候该紧都把握不好,就本着做项目那样的心态,与时间赛跑,能今天做的事就不拖到明天。

洗完澡他水淋淋地出来,身上就套着一件衬衫领睡衣,走到李记慈卧室里,直接拉开小半截衣领,露出一段苍白的脖颈。

李记慈吓了一跳,本能地起立。

公正地说,余天青这样常年作息不规律、又不舍得花钱保养的社畜,很难保持光洁漂亮的肌肤和明亮的双眼,原本不错的五官底子也早已被憔悴掩饰了光芒。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他,这样的身体似乎有一种罕见的性感。

“我今晚和你一起睡,不要生气了。”余天青自说自话地掀开被子坐在床上。

也不怪他想出这个低幼的哄人的法子。余天青的爱商基本停留在大学阶段,甚至还倒退了一些。

五年前,两人在波士顿租了个小洋房,相处起来能纯得滴水,李记慈最喜欢蹭他的床,每次余天青要奖励他,就会让他睡那张双人床。月考一门课拿A奖励一晚,学北京话说段相声奖励三晚,承包周末大扫除奖励三晚,SAT数学考满分可以连续睡一个礼拜。

“……”李记慈反复告诉自己,余天青现在是个病人,不能再把他看做那个成熟冷静的青年,更不能刺激病人。

“那我先去冲个澡。”

李记慈冲了很久,回来的时候余天青抱着平板电脑,闭上了眼睛。不过余天青的睡眠一向很浅,尽管李记慈放轻了脚步他还是立刻醒来。

Pad是李记慈的,他之前在看一些有关唐卡的文献。余天青让他重新打开pad,“画上是什么佛?”

“这是诸愤怒相神。”李记慈靠着床头,将pad放在膝上指给他看,“有十二个佛菩萨,名字很长,你想知道吗?”

余天青摇摇头,全英文的书,那些梵文名的音译他听了也不懂。“你看这个做什么?”

“我的买主对唐卡感兴趣,让我帮他来中国购置唐卡艺术品。”李记慈说到他的工作总是会露出兴奋的眼神,“因为买手本身的背景和喜好各不相同,要找到他们想要的东西,那在相关领域里不说做到专家,至少不能比买主知道得少。和咨询行业差不多吧?”

需要涉猎不同领域并在短期内快速学习的能力。

余天青不可置否,又问:“那你要去西藏了吗?”

李记慈:“四月。”

余天青有点不想他去,低声道:“富豪喜欢唐卡,那在拍卖会上买一张不就好了?”

“唐卡画师自幼学习《造像量度经》,唐卡的每一寸、每一个颜色都有既定的标准。严格按照这套标准来看,许多流入欧美市场的唐卡,不是手印错了,就是一些细节的方向和规格错了,哪怕看起来没有问题,画师也有可能为了节约成本采用不合规的颜料。”

“这么麻烦?”无广告网am~w~w.

“创作如法。佛家最讲究一个‘法’字,有的工匠为了不泄露‘密意’,还会故意错画,这样的唐卡仅仅只是好看,不再具备独一无二的价值了。”

余天青啧啧称奇。“不是有句偈语吗,一切有为法……”

“一切有为法皆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余天青摸摸鼻子,想,这小子啥时候中文这么溜的?

“阿慈还会古文?”

李记慈:“早就学了!”

余天青:“不得了不得了,什么时候学的?”

李记慈:“高中毕业开始学的。”

“啊?”没想到这么早。

李记慈哼了一声,关灯睡觉。就是追余天青那会儿学的,那时他觉得余天青的性格和身边的美国人反差好大,心里想什么从不轻易说出口、看起来是一回事实际又是另一回事。但他就是迷死这种拧巴劲儿,觉得余天青就像是神秘的古典诗词,于是买来唐诗宋词重头开始学习含蓄。

余天青钻进被窝,安安分分地把被子拉到下巴,知道李记慈睡眠好,通常着床十分钟就能入睡。过了半小时,余天青的眼睛还亮着,他破开两床被子的分界线入侵李记慈的领地,然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乖驯地窝在李记慈怀中。最终闭上眼,平息动荡的灵魂。

第二天早晨,钱静专程打电话感谢李记慈借给她两万美元解了燃眉之急,她已经收到了研究院的offer,可以继续念博士了。

户头上多个两万少个两万对李记慈来说毫无差别,他很直接地告诉钱静,不必说那么多感谢的废话,帮她纯粹是因为不想让余天青资助她。

很奇怪的理由是吧。

但钱静是多聪明的姑娘,她能理解这个理由。

“你放心,本来我也没脸再联系天青了,对他,还有对你们,我有愧。”

“嗯。”李记慈淡淡发出一声鼻音,“当年你背后挑拨他们父子,你就愧着吧。”

和钱静通完话,李记慈发现余天青也起床了,正倚着门看他。

“钱静的电话,她收到了Offer和钱款。”

余天青垂眸,心里有点高兴,又有点想对那个人保持冷漠,最终还是趋于本心:“真好。谢谢你,阿慈。”

钱静是余天青遇到过的和他最像的人,尽管他们出身各有不同,成年后选择的道路也大相径庭,但像不像就和喜不喜欢一样,完全是主观的。所以那天他看到钱静的父母哭着喊着要她回国、要她在三十岁前结婚生子,他会觉得愤怒;看到钱静几乎都要妥协了,他会觉得不甘;在那一刻,他像维护自己的人生那样捍卫钱静的博士道路。

“也挺可怜的,”李记慈随口道,“那女人得一辈子都忘不掉你,变成老太太都记得你二十出头的样子。”

“可别——你昏头了?”余天青嗤了一声。

“怎么不会,你不惜性命保护过她,还以德报怨……”

“李记慈!”余天青打断,“什么叫不惜性命?”

说的只有是Target超市的那场枪击案了,不过那时他和钱静提前开车逃跑了,新闻里根本没有他们,李记慈怎么可能知道事发时他们在那家超市、甚至还知道他保护过钱静?

“哦,钱静告诉我的。”

难怪……等等,钱静那么讨厌李记慈,现在倒还会主动说这种事?时间果然是冲淡一切情绪的根本原因。余天青皱着眉头,虽说获得别人的信赖和喜爱是TopBuyer的天赋,但李记慈确实太招人了。

此时李记慈正低着头回复消息。钱静又发来一条信息:

「你们现在什么关系啊(没别的意思,就是好奇死我了」

李记慈打了好几句不同的回答,想了想又都删了,只发了一句话。

「Instantrelationship」

李记慈不确定是否真的有描述他们的关系的术语,但诚如方便面(instantnoodles),这种关系是临时的、速食快乐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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