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余天青给传单上那个叫做“PiEpsilonPhi”的兄弟会发了一封邮件。
发完三分钟就收到自动回复,回件里附上了详细的说明。
想加入兄弟会,唯一需要的就是得到“兄弟”的认可。
首先,新人需要参加兄弟会组织的“Rush”,也就是一些娱乐活动,在活动中兄弟将观察新人的性格和表现,并进行讨论。
第二步,面试,建立在新人的表现达到了兄弟会预期的基础上。如果有兄弟愿意邀请你接受入会考验,这时候就要接受个人面试和群体面试。通过面试的新人将组成“班级”,选出“班长”并开始学习兄弟会的历史和规章制度。
第三步是长达一学期的考验。除了需要通过兄弟会的笔试外,为了证明新人的决心和对家族的“忠诚度”,兄弟可能向你提出各式各样的任务。只有通过考验,才能收到正式的入会邀请。
最后一步,新人会在兄弟的带领下按照兄弟会各自的传统完成入会仪式,并举办欢迎会,至此才正式进入兄弟会。
总体上来说,是个规矩很多的“江湖帮派”。
余天青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拿本子记下了各项活动的时间。
第一场Rush就在今晚,主题是MovieNight。大家一起看一场露天电影,想象中这种不用一直说话、也不用喝酒的轻社交活动比较适合他。
第一次参加兄弟会,余天青多少心里没底,他需要一个“狗头军师”,最好是一个既熟悉美国文化、又了解东方人的内敛的人。李记慈是他唯一认识的美籍华人,他便给李记慈发去一条微信:「阿慈,你知道Fraternity吗?」
很快,李记慈就回复:「我知道。学长要参加吗」
“是啊。今晚就有个看电影的活动,我想给他们留下好印象,有什么经验?”余天青和李记慈聊天可以很随意,他发去一条语音,声音哑哑的,带着午睡没醒的慵懒。
「阿慈:外向很难装出来」
「阿慈:不过,要是别人都在笑但你实在抓不住笑点,你就酷酷地笑」
「为什么?」
「阿慈:美国人喜欢很酷、很叛逆的人。这是他们的“政治正确”」
「这就是你不笑的原因吗」
「阿慈:哪有」
余天青怔了怔,坐直了,这句“哪有”怎么隐隐约约像是...撒娇?不像是印象中李记慈的语气啊。
不过说到底,余天青也没多了解李记慈。
独自在异国生活,社会交际变成了稀稀落落的单线条,每个人都像是汪洋中孤独的岛屿。站在他的小岛上,能够看到阿慈的岛屿,却始终没有够到。
「阿慈:电影的时间、地点?」
余天青有些意外:既然这样问了,说不定会过来吧?
其实在陌生的环境里,余天青很想现场能有一个熟人在,但他不敢真的期待,且绝不会主动要求。
于是他一板一眼地回复:「今晚七点,在学校生化楼旁边的广场。」
当夜,七点零五分,广场的草坪上已经全是人了。
一群二十岁上下的男生闹哄哄地聚在一起聊天,青春荷尔蒙要冲出天际。
余天青庆幸自己还是认出了两个一起上课的同学。
大学男生的破冰话题不外乎体育、妹子、打游戏,也有聊专业和学术的,相对少一些。
这圈人有七八个,正好在聊体育。余天青也追NBA,他刚把想要说的观点在脑海中措好辞,还没来得及插进对话,别人就进入了下一个话题:大家热火朝天地聊起了最新的橄榄球赛。
美利坚第一国球是橄榄球,和橄榄球相比,什么篮球足球都得靠边站。
余天青不看橄榄球赛,更插不进话了,听周围人兴奋地聊了十分钟,很难装作感兴趣的样子。他忍不住抽身去自助席拿披萨和饮料。
心里那个社恐小人打起了退堂鼓,余天青把他死死按住,龇牙威胁:给我安静!
你要主动和别人说话!你不能就这样等着别人来找你!
总有人是聚会的焦点,他们聚在一起谈论橄榄球赛、自己的体育项目和最新一季的脱口秀,时不时传来震天撼地的笑声。而那些没能挤入焦点圈的人也会自动组成小组,报团取暖,也聊得热乎。
人声和背景音乐混在一起,十分嘈杂。余天青害怕这种美式派对的热闹劲儿,氛围越热闹,他就越紧张。他能够意识到这种紧张完全是没必要的,但还是无法控制这种情绪,他口干舌燥,僵硬地站立。
这时,有两个兄弟会成员主动来和落单的他说话。他们聊起背景音乐,据说是个刚在加州开了万人演唱会的摇滚流行乐队唱的。
余天青对流行乐了解甚少,所以他只有时不时抛出几个问题证明他在参与对话。
简直是场小型英语听力测试。
这样的问答测试持续了一会儿,余天青的问题也枯竭了。当场上抛出一个令人费解的笑话,然后所有人都开始哈哈大笑时,他们将目光投向毫无反应的余天青身上。余天青就知道,该他笑了。只见他嘴角一歪,三分凉薄中带着两分讥诮:
“呵呵呵呵……”
他的五官古典,笑起来更是温柔,他只好模仿想象中“酷笑”的样子,扯动一边的嘴角,冷冷一笑。
两位兄弟陷入沉默,然后默契地采用“可乐遁”的方式,拿着空杯去接饮料,再没回来。
余天青:SOS!
说好的看电影,为什么要先尬聊一小时?为什么不是在看完电影后讨论电影内容,而是在开场前强行破冰?
终于,他发现了被人群包围的李记慈,像是找到了今晚的救星。
“阿慈!”
李记慈身上有一股强大的自信气场,会吸引别人自动靠近他。美国人最推崇自信,他们认为具备这种气质的人拥有最高级的魅力。
看到他后,李记慈向他走来。
“不好意思,我手机静音了。”余天青才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
“我刚才按你说的那样笑,人家好像把我当成神经病了。”
李记慈看着他的眼睛,“学长是怎么笑的?”
余天青憋了一会儿,说:“我现在笑不出那种冷酷的感觉了。”
话音刚落,他看到李记慈眼里的笑意溢出来,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李记慈今天穿着短袖,胳膊上肌肉贲张,像是刚运动完,余天青站在他旁边,也觉得热烘烘的,心脏砰砰直跳。
“看来学长还是做自己最好。”李记慈说。
“不好。”社恐的心理症状反映在身体上,余天青耳廓赤红,声音微颤,“我不好。”
本质上他并不喜欢自己。他觉得自己不好,所以才需要学习、模仿那些“好”的样子。
李记慈指指不远处的一圈人,“喏,我们一起去,要是插不进别人的话题,你就先和我聊,这样很快就会有其他人加入。”
“我的英语是不是很奇怪?”余天青迟疑。
“不会,很好。”
看得出来,李记慈是真心这样觉得的。余天青喜欢听夸,所以他茶茶地说了句,“啊,很多人都说我中国口音很重。”
“语言只是交流的工具,没必要太在意口音。”李记慈对夸奖余天青这件事似乎有什么执念,“学长的声音很好听,英文也好,别人能和你说话,都是他的荣幸。”
此刻余天青有点飘,故作轻描淡写,“讲真?”
“学长都这么好了,还有缺点吗?”李记慈煞有其事,“如果你觉得有,那么一定是你见过的傻逼不够多,或者不够傻。”
余天青当即笑出声来。他心道,如果阿慈对一个姑娘这样,冷淡里藏着热忱,还时不时来点惊喜,那该是多可怕的男人。
他需要很多肯定,越多越好,而李记慈总是不吝表达。
当他鼓起勇气划着小船“呼哧呼哧”地往李记慈的孤岛上划,发现原来阿慈已经建好一座彩虹桥跨到他的小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