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四天晚上,石碎找到孟斧,两人又去了后山,坐在山腰上,仍是一坛酒,一包牛肉。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
“知道。”
“知道就好。”石碎不再说话,倒了酒,两人喝了起来。
“涟漪是个好姑娘,你不能辜负了她。”连饮几碗,石碎这才说道。
孟斧不答话又喝了起来,半晌他忽然抬起头,望着石碎道:“我知道,你也很喜欢涟漪,对么?”这件事他早有感觉,只是一直没说,而这也正是他为涟漪留下的后路。
对此,石碎也并未感到意外,只缓缓转过了头去,望着连绵的群山,良久方低声道:“我原本叫石中秋,因为是八月十五生的,后来我改叫石碎,你知道为什么?”
这件事孟斧曾经问过,却未得到答案,不知此刻他为何忽然提起,只能迟疑道:“听说你为了报仇,把那人碎尸万段,剁成了肉酱,所以才改了名字。”
石碎笑了笑,正巧今天也是十五,他抬头望着天上一轮明月,神色恍惚。
“记得那年我六岁,也是中秋,那天晚上,我爹、我娘、弟弟、妹妹、还有我,我们一家五口,坐在院子里,吃着果子,看着月亮,好不快活……唉,可谁又知道,那样的好日子,竟是最后一次。第二年村里染了瘟疫,好多人都死了,我爹也病死了,娘便带着我们逃荒,一路上挖野菜吃树皮,却怎么也填不饱肚子,等到了济州……到了济州,便只剩下我和妹妹了。”
听他声音低沉,孟斧轻叹一声,倒了两碗酒,默默饮下后石碎又道:“后来我们实在走不动了,便在城里乞讨,可我们是外乡人,经常受到当地乞儿欺负,稍微熟悉后,我便跟人去干活,只要给点吃的,干什么都行。可有一次,我上山砍柴,不小心摔下山谷,跌伤了腿,几天后等我回到家,我妹妹……我妹妹她……她已经奄奄一息了。”
石碎低着头,语声微颤,压抑着心中的悲痛,又道,“因为我数日未归,她饿得狠了,出去乞讨又遭人打骂,她实在忍不住,便在街边偷偷拿了别人一个馒头,却不想刚跑到街上,就遇上了马彪,马彪是当地的恶霸,出门总是前呼后拥,他见我妹妹挡住了他的马,便一把将她提起,狠狠摔在了地上,扬长而去,那时、那时我妹妹只有四岁……
说到这里,石碎拎起酒坛子,猛灌了两口,又道,“等我回去的时候,她从怀中拿出半个馒头,却是她舍不得吃,留了半个给我。可我哪里吃得下,看着她满身是血,我只想哭。”
说到这里,石碎转过头去,深深呼吸了两下,接着道,“她怔怔的望着我,身子不住颤抖,说,哥哥我好痛,我身上好痛……”
“我的心就像刀扎一样,只能不住的安慰她。可没多久,她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脸色也越来越苍白,她抱着我的脖子说,哥哥我困了,我要睡了,你就这样抱着我,不要再离开,好不好……”
“我害怕极了,再也忍不住,哭着让她不要睡,让她醒醒,可最后……最后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在我耳边轻轻说,哥哥,我看见娘了。就再也没有醒来,任凭我……任凭我千呼万唤,声嘶力竭,她也再没能醒来。”
石碎渐渐哽咽,可他不想停,又接着道,“我就那么抱着她,一直抱着她,我不相信老天爷会这么无情,要把我最后一个亲人也带走,我以为只要天亮了,她就会醒来,我以为只要我不放手,她就不会死……”语声戛然而止,泪水也终于滑落。
孟斧从未见过石碎流泪,这是第一次。他也是难过之极,这种失去亲人的痛苦,他自然深有体会。
“五天后,我埋葬了妹妹,从此我活着只为了一个人,马彪!”
石碎擦去泪水,声音又变得低沉起来,“两年后,我终于杀了他,碎尸万段,为妹妹报了仇,再后来我便到了这里,改名石碎,其实碎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家,我的心。”
“原来是这样。”孟斧低声道。
石碎喝了碗酒,又道:“没几年你来了,之后涟漪也来了,那时她只有四五岁的样子,清瘦的脸庞,大大的眼睛,梳着两根小辫子,很像我的妹妹,之后我见你对她很好,很照顾她,我心里也很高兴,就像看到了当年,我和妹妹在一起的时候。”
孟斧轻叹一声:“我没能照顾好她,经常让她受伤。”
“你已经尽力了,在这个地方,没人能不受到伤害。”石碎缓缓转头望着孟斧又道,“所以你不要误会,我对涟漪,就像对自己的妹妹一样,打从第一眼起,我就是这么想的,从没变过,也不会改变。”
“我明白了。”孟斧点了点头,低声道。
石碎斟上酒,又缓缓道:“我知道你有心事,有想法,可无论如何,你都不能抛下涟漪,她是因为你才活着的,如果你死了,那她也决然活不成,因为对她而言,那远比死去更加痛苦的多,你明白吗?”
孟斧缓缓点了点头:“我以为时间能冲淡一切,看来我想错了,我伤害了她,我不该让她活在恐惧中。”
“你明白就好,总算还有机会。”石碎点了点头,“今天下午我去找过涟漪,此刻她应该在老地方等你了。”
孟斧霍然起身,满心感激之情,不知说什么好。
“你快去吧,莫让她等的太久了。“石碎微笑道。
“嗯,谢谢你。”孟斧重重地点了点头,纵身而去。
望着他的背影逐渐消失,石碎又斟上一碗酒,端在手中却未饮,而是缓缓转过头去,望着天上一轮圆月,喃喃低语:“爹、娘、弟弟、妹妹,你们在那边都好么,我还没死,我还活着,只要我活着,你们便都活着,活在我心里,只要我活着,我们一家人……便永远都在一起!”喃喃声中,他将碗里的酒,缓缓洒了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