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 另有苦衷

忽忽数日,二人己然痊愈,便打算跟张义北辞行,可他自中午出去便迟迟未归,也未带药锄,不知去了哪里,问起小雯,她却脸上一红,说出去串门了,不知几时才能回来,眼见天色已晚,孟斧无奈,只得先睡下了。

到了中夜,孟斧忽然醒来,却听院子中有人说话,正是张义北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话很轻,但夜深人静,就算不是故意,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只听他说道:“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么拖着也不是法子。”随即便传来一声轻叹。

孟斧知道,想必此刻小雯也在院中。

沉默了片刻,张义北又道,“今天我去了你李叔家,和他说了许多话,顺子也在。唉,虽说你们俩是一起长大的,感情笃厚,可顺子毕竟也二十二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又是家中唯一的男娃,这么拖下去,可……”

他话未说完却忽然顿住,因为小雯已经哭了出来。

孟斧悄悄起身,透过门缝向外看去,只见小雯正趴在桌子上哽咽,头上的荆钗不住颤动,张老伯则坐在一边,唉声叹气。

片刻,他禁不住又道:“你爹腿脚不便,我也老了,都需要人照顾,顺子忠厚老实,两家离的又近,多好!可这么美满的姻缘,却偏偏又……”

他用力拍了拍腿,脸色愤懑,“我张家世代为医,救死扶伤,怎么、怎么就会落得如此下场,天理何在啊!”他情绪激动,说着说着又咳嗽起来。

小雯起身抹了抹泪水,走过去为他捶背,低声哽咽道:“爷爷你不要难过,我……我谁都不嫁,只在家伺候你和阿爹,顺子哥不能再被我耽搁了,明天我就去和他说清楚,让他……让他另外结亲。”她语气决然,可话音刚落,已然泪如雨下。

‘吱呀’一声,孟斧推门而出。张义北怔了怔,站起身道:“吵醒你了孟小哥,真是对不住。”

孟斧忙道:“老伯,快别这么说。”他走上前,身后脚步声响,涟漪也走了出来。

孟斧拱手道:“非是晚辈有意偷听,只是凑巧醒了过来。适才听老伯所言,颇多苦衷,不知究竟为何,若不见外,还请老伯详细说说。”

知道他一直在听,小雯又是羞涩又是伤心,低着头快步行去,涟漪望了望,也陪着她一起去了。

待两人进屋。张义北指着凳子道:“来,坐下吧小哥。”

两人落座后,张义北叹了口气,这才缓缓道:“此事说来话长,便先从这几座山说起吧,前面那座像门户一样的,原本叫两峰山,后来狼群繁衍,数量越来越多,就改叫了二狼山。我们这里隔着条河,叫三峰山,前后有两个村子,共百来户人家。最东面又高又险的是五峰山,那可是个好地方啊,五个山头连着,林木茂密,药草也多,我也曾去采过几次,可后来不知从哪里来了一群流寇,占据了山头,没多久他们便下山骚扰附近村民,抢钱抢粮抢牲畜,有一次闹得凶了还打死几个人,再后来又有强人加入,甚至有一些逃营的官兵,他们的势力就更大了,最多时有三四百人,如此一来,他们再无顾忌,大肆劫掠我们,抢东西抢女人……唉,小雯她娘就是那时候被抢去的,成良去追,却被他们推下山崖,摔成了残废,秀娟也一头撞死了。”

说到这里,他声音渐低,慢慢垂下了头,拭了拭眼角的泪水。

“狼吃人不过是天性,是为了生存,可这些强盗烧杀抢掠,却比狼还狠毒十倍,如此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之事,这山上山下,不知有多少!”张义北语声轻颤,愤恨中带着深深的无奈。

“他们这样无法无天,祸害百姓,难道官府就不管吗?”孟斧语声低沉。

“官府?他们起先也派来一些捕快衙役,可打听了一番,就再也不问了,只是后来这伙山贼愈发胆壮,竟抢了军粮军马,这才彻底激怒官家,派了人马前来清剿,可五峰山山势险峻,而且洞穴密布,这伙贼人仗着地形熟悉,逃过一劫,之后官家又剿了两次,甚至还派来一位游击将军,据说杀了不少人,却终未除根,再后来边关吃紧,就再没来过。唉,那些余孽休养几年,又慢慢发展了起来,这一次他们学乖了,不再招惹官家,就只冲着我们,山上本就穷苦,再这么隔三差五被洗劫,就更是苦不堪言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村里的人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孟斧叹了一声又道,“这些贼人真是无恶不作,难道小雯姑娘的婚事,跟他们也有关系?”

闻言,张义北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片刻方道:“小雯和他李叔家的顺子,乃是从小就定下的娃娃亲,两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本打算在她十六岁结亲,谁知就在成婚的头一天,这些天杀的忽然闯到村子里,竟要抢走小雯,我拼死拦着,告诉那个头领,若敢带走小雯,我便一头碰死在墙上,听了这话,他们才悻悻放开,又警告我,说小雯不许出嫁,否则便会有灭门之灾。唉,就这样,他们的婚事,便一直耽搁到现在。”

孟斧听的有些不解,疑惑道:“恕晚辈冒眛,这些人穷凶极恶,怎么会顾及老伯说的话?”

张义北叹道:“实不相瞒,我的祖父曾是宫里的御医,因受朝臣牵连,险些丧命,后来颠沛至此,见这里青山秀水,民风淳朴,便定居了下来。虽然家道中落,一贫如洗,但毕竟手艺还在,便以此为本,世代从医,到了我这儿自然也不例外,而那些贼人因为经常拚斗,伤病自是在所难免,捱不过他们就会来找我,便是那两个头领,我也曾治过几次,所以他们才会有所顾忌,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就再也没人,给他们治病疗伤了。”

孟斧点了点头,这才明白,又问道:“那下面老伯可有什么打算?小雯姑娘的事又如何着落?”

“着落?”

张义北摇了摇头,“那山贼头目说的很清楚,小雯若出嫁必会连累李家,若不成婚,他们瞧在我的份上,一时倒也不会乱来,可我垂暮之年,还有多长活路,到时又该怎么办?成良已废,我就这么一个孙女,若再有不测,我真是死不瞑目啊。”说到这里他再也难以抑制,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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