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阮素跟着季母来到了卧室。

季母坐在床边,阮素站在一旁,两人都没有说话。

一阵沉默过后,季母主动开了口,她的脸上破天荒的多了类似疲惫的神情,语气也沧桑了许多,“你可以走的,我不是老糊涂,你不欠季家的,不必在这里耗着耽误青春。”

这次的事情,季母也是想顺势而为。

这几个月的相处,阮素为这个家做的点点滴滴,她都看在眼里。倒也不至于被外人的雕虫小技就迷住了双眼,但她也是打心里认为,阮素不欠季家的,她根本就不需要这样。

“你并不是一个软弱的人,我想,你能代替阮蔓来到这个家,多半也不是为了你的父母。”季母笑,“我只是还没想通,你为的是什么,是什么让你心甘情愿守着这一家老小,不过那不重要了,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都到此为止吧,你有你自己的生活,不用耗着了。”

她这些年也算是经历了大起大落,风风雨雨,临老了,反而心软了许多。

原本她该厉声厉色的赶阮素走,可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那双干净的眼睛时,一些话也说不出口了,反而温声细语的劝她离开。

在季母今天那样训斥她,说那样难听的话时,阮素没有哭,可这一刻,她的眼眶红了。

“我欠的。”

阮素轻声说,“如果您还有兴趣的话,能听我讲一段往事吗?也许等您听完,就会知道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了。”

第16章

阮素在十岁以前,都过得很快乐。

她的养母是一名小学教师,因为无法生育离了婚,独自一人生活,她在很小的时候,就从养母口中得知,她不是养母的亲生孩子,不过即便如此,养母还是将全部的爱都给了她。她们母女俩生活不算富裕,但也很开心,后来,在她九岁这一年,养母查出得了癌症,断断续续治疗一年后,养母还是饱含痛苦地走了。

养母去世时,也没留什么东西,只有一套学校分的小房子。

养母的哥嫂想要这套房子,便只能接了照顾她的任务。

这是养母的遗言,哥嫂想要房子,可以,但一定要抚养她的女儿到十八岁。

世界上没那么多坏人,却也没那么多好人,她本来就不是养母的亲生女儿,养母的亲人自然不会尽心尽力的照顾她。

等到她初中毕业时,养母的哥嫂就不想继续供她念书了,还找了个工厂,要她去流水线打工赚钱。她不愿意,养母的话她都牢牢地记在心里,对于她们这样的人来说,唯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她想读高中,想考大学,十五岁的她在同学的邀约之下,趁着高中还没军训开学,准备去省会城市找一份工作赚学费生活费。

其实,那个时候她未必就没有察觉到危险,不过想要读书想要改变命运的心情太强烈了,以致于她竟然忽略了很多微小的事情。

等到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是站在火坑前。

原来同学也是被人骗了,漂亮的大都市也有格外肮脏的一面,有些地方会专门骗取像她们这样的学生,甚至为了控制她们,还会使出一些必要的手段,让她们最后心甘情愿的去做那些事。她发现得比较早,还记得那一天,她以身体不适为由下了车,准备逃跑时,又被人高马大的司机抓住,她害怕极了,不停地喊救命,有路人停下来,那个司机却对路人说,他是她的爸爸,她早恋不听话,要跟别人私奔,他及时发现把她抓了回来。

路人就这样信了,或许也不是全然相信,但也不愿意管这种闲事,如果真的如男人所说,她是不听话的女儿呢?

就在她心灰意冷时,有个叔叔冲过来救了她。

这个叔叔在带她去警察局的路上,告诉她,让她不要将自己知道的发现的所有事情都说出去。

那是一个产业链,不是他,也不是她能改变得了的,说出去的话,不仅无济于事,还可能惹祸上身,那绝对不是她一个小女孩能扛得住的。他告诉她,抓坏人是大人的事,她这样的孩子不应该置身于危险中。

她听了叔叔的话,从警察局出来,叔叔又问了她一些问题,得知她是为了求学才跟同学来到这大城市,叔叔就让助理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还有资料,原来,他也有在资助学生,如果确定她是品行优良的好孩子,他会资助她上学直到大学毕业。

后来,她在他的资助之下,读了高中,考上了大学。她记得他的样子,也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有一次还在杂志封面上看到了他跟他的儿子,她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他的救命之情,便只能好好读书,哪知道没多久后,她被亲生父母找到了,顺带着,她还要接过原本不属于她的婚约跟所谓阮家女儿的责任。

如果那个人是别人,她一定会拒绝,她绝不允许自己的未来被别人控制。

可是,她后来知道了,原来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他的儿子车祸昏迷成了植物人,他也生了大病,家族跟公司摇摇欲坠。像她这样的人,没钱,没背景,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她听说他很担心他的儿子,也听说他的妻子心力交瘁,于是,她答应了这一桩婚约。

也许会有人说她傻,说她蠢,可她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了。

……

季母听完阮素说的这一段往事,久久都回不过神来,半晌,才喉咙干涩地说:“我丈夫资助过很多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阮素留在这里是这个原因。

“你没必要这样。”季母可能是想起了正直又善良的丈夫,眼眶里也有热泪,“他从来没想过要有什么回报,他资助的人不只是你一个,真的没必要。”

“我知道。”阮素说,“我没什么能力,也没有什么钱,就算有,以您跟叔叔的为人,也不会收。我当时听家里人说,您不肯接受阮家的帮忙将明崇送到疗养院里去,知道您要一个人照顾明崇跟毛豆,我没有想太多就答应了,我想着自己过来能减轻您的压力,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报答叔叔的办法。”

“我知道叔叔资助的不只是我一个,他后来都不记得我了,可我不能因为他不记得了,就什么事都不做,我不愿意当那种理所当然的人,我永远都会记得这样的恩情,如果我忘了,如果我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如果我也觉得那只是他的举手之劳,那我就愧对他的帮忙,愧对他资助我念书的这个决定。”

她没有钱,没有能力,以局外人的身份帮助季家,能做的太有限了,而且季母也不会答应,可她来到季家,成为了一份子,那很多事情她都可以帮季母做了。她不敢去想她的终身幸福,她只记得,没有季父,就没有今天的她,或许她早已经死了。

季母几乎是潸然泪下。

不只是为了阮素这番话,更是想起了丈夫。她年轻时,其实并不赞同丈夫那样的性子,也不喜欢他资助这个,资助那个,明明是商人,怎么跟慈善家一样,到现在她也没那么认同,可是这一刻,想起他的音容笑貌,又想到今日阮素的心甘情愿,都是因为他当年的善意,她不禁泪流满面。

她坚强了那么多,挺了那么久,这一刻才敢显露出这一点点思念来。

阮素没有再开口,卧室里季母也只是无声地在难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季母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定,这才说道:“小胡刚来的时候,我看得出她也缺钱,人做事也勤快,后来等我出院以后,小胡突然就富裕起来了,换了新手机,也添置了别的东西,我当时就觉得奇怪,不过也没多问,毕竟这是别人的事。前两天开始,她有时候会跟我说一些有的没的,刚开始只是说一句两句,看样子是在试探,我索性也就顺势而为,今天她也算是露出了真面目,暗示我楼道里的灯是你弄坏的,暗示你别有用心想用这件事来让我信任你,我呢,就顺了她的意,这才有了下午那一出。”

季母突然说起这件事,阮素愣了一下便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季母今天很不对劲。

“我看她那迫不及待的样子,应该也是受了谁的指使,就干脆给她放了假,想着她应该要去报喜,就拜托你王奶奶的儿子跟在她后面,也许会有个结果,”季母顿了顿,“我也想知道究竟是谁现在还不愿意放过季家,还妄想惹是生非。”

阮素一听季母的猜测,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一个人。

如果这件事是阮蔓做的,那么楼道里的灯多半也是她找人弄坏的。

这两件事又串联成了一条线。

不过她的猜测没有证据,就没必要说给季母听了。

过了片刻,季母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是真诚地在对阮素道歉,“无论是因为什么事,今天我毕竟做得不对,在这里给你道个歉。”

她没再提让阮素走这件事了。

阮素鼻子一酸,却还是笑着说:“没关系的。”

两人从卧室出来,只见毛豆一脸正经严肃地坐在沙发上,眉头紧皱,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样。

毛豆抬起头看到自己奶奶还有婶婶都像是哭过的样子,更是着急上火了。

他刚刚就觉得不对劲,不过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缩回自己的龟壳里,结果在房间里怎么想都不对劲,干脆就大胆了一回,从房间出来坐在沙发上等着奶奶跟婶婶出来。

这两个人一定又吵架了!

果然就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三天两头就吵一次!

这次格外严重,奶奶跟婶婶都像是哭过,到底是怎么了嘛,又不跟他说。

季母看到毛豆这样子,就知道这小子心里在想什么,没好气地骂他,“你作业写完了?书也看了?”

毛豆气得起身,又不敢说什么,只能趁着季母去厨房时,用力地跺了跺脚来表达自己的烦闷。

阮素笑着拉过他一顿哄,“干嘛跺脚,是不是冷了?”

毛豆急啊,“我真不知道你们怎么了,诶,叔叔快点醒来吧,我真不想管了!”

阮素看着窗外,惊喜地啊了一声,“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下了。

雪不是很大。

毛豆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拉着阮素叽叽喳喳的问个不停,“明天我可以去堆雪人打雪仗吗?不,不对,都下雪了,我明天是不是不用去幼儿园了嘿嘿。”

阮素微笑:“不行哦,还是要去上学的,而且这是小雪。”

毛豆一脸生无可恋。

厨房里,季母正在重新热饭菜,她也听到了孙子跟阮素的对话,不由得笑了笑。

而此时,谁也没有注意到,躺在主卧室床上的季明崇他的手指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很快地又不动了。

第17章

深夜,万物肃静。阮素睡不着觉,可能是提起了过去的那一段往事,有些细节她并没有都向季母交待,那时候她太胆小,也不敢去关注那件事的后续,不过后来有陆陆续续从旁人口中得知,小地方很多人都不会供女孩子读大学,都是九年义务教育,等上高中要用钱了,家里就会让她们去打工,有的跟着父母亲戚去工厂流水线,有的……后来也下落不明,除了头几年打进父母卡里的钱证明她们还活着以外,谁都没有再见过她们,后几年就彻底没了音讯,她们的父母提起女儿时要么流泪,要么痛骂,骂她们是白眼狼,居然跟家里断了联系。

如果阮素没有真真切切的触碰到大都市的黑暗面,她也会疑惑,那些女孩子都去了哪里呢,或许也会想,也许她们下定决心要脱离原生家庭,可十五岁以后的她就不会那样想了,当然,她也不敢往深了想,那会让她整晚整晚的睡不着,会让她害怕。

后来,她上大学以后,也想过要去揭露这些事。可是,当时她只是察觉到一切没那么简单,真正的阴暗面,真正的肮脏事,她并没有碰到,她很幸运,被季父救了,没有跳进火坑,并且有了另一种全新的人生。她知道的事情并不多,不知道时间、地点、人物,又能去揭露什么,她开始关注那些失踪了的女孩子,可她力量微小,什么事也办不成。

就像季父说的那样,那是一个产业链,水太深了,根本不是谁能凭一己之力能改变的。于是,她开始用自己的办法来拯救那些可能会遇到这些事的女孩子,从大学开始,她就自己兼职赚钱,除了必须的生活费以外,她都会用来资助跟当年的她境况相同的女孩子。

但凡有人试图去了解大都市的黑暗,都会理解她不顾一切也要报恩的想法。

比起那种晦暗的未来,处于季明崇妻子这个身份所经历的辛苦,实在算不了什么。

“下雪了。”阮素站在窗前,看着外面,她轻轻地呵出热气。

探出指尖,在蒙着白雾的窗户上,写下了平安这两个字。

从今往后,所求的不多,唯有平安而已。

第二天阮素休假,中午时分,王奶奶跟王大爷就过来了,这老两口都是热心快肠的人,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原来昨天他们儿子跟在胡护工后面,果然有了重大的发现,胡护工打了出租车跟一个人碰头了,两人不知道说着什么,王大爷的儿子也不敢凑近,怕被发现,但拍下了几张照片。

一张是胡护工跟男人面对面站着在说话,隔着有些距离,看不清男人的脸。

一张是胡护工递给男人一个东西,具体是什么东西,从照片上也看不出来。

这两个人搞得跟地下接头一样,要说没什么猫腻,谁也不能信。

阮素翻着这几张照片,注意到了男人的车。

她觉得这辆车很眼熟。

这是一辆卡宴,在这个城市里一点儿都不罕见,主干道路上随便指一辆都是豪车。

之所以眼熟,是这个车牌号。

季母见阮素陷入了沉思,不禁问道:“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阮素的记性很好,努力思考了一番,终于想起来了,她迟疑着点了下头,“我认识这辆车。”

“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林向东的车。”

季母皱了皱眉头,“这人是林向东?”

不怪季母这样疑惑,按理来说,林向东作为林董事长重点培养的继承者人选之一,不该使出这种上不了台面的手段。难道是林董事长人老眼花吗?可季母跟林董事长过去也打过交道,那也算得上是老狐狸,他能看中的人,必然有可取之处。

阮素之所以迟疑,也是在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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