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拨离间这种事并不难。
胡护工都已经照顾季母大半个月了,季母看她勤快,又算得上是她的老乡,平日里对胡护工也是和颜悦色的,即便出院了,也还是让胡护工跟着一起来,在阮素上班时,胡护工也顺便照顾季明崇,不愧是经常照顾病人的熟手,做起事来也麻利得很,不只是季母,就是阮素对胡护工都很满意,已经在考虑等结工资时要不要多给个红包了。
这天,阮素去上班了,毛豆去幼儿园了。胡护工陪着季母在打毛衣,她比季母要小十来岁,不过还是很有话题可聊,这聊着聊着,胡护工突然说道:“您儿媳妇是真的好,应该跟您儿子感情很好吧,不然不会这样不离不弃,我做这一行真是见多了,就是病床前儿女都不一定靠得住呢,所以您儿媳妇真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季母只是笑笑,并没有指出阮素跟季明崇之前都没有交集这件事。
她本身就不是一个爱跟外人说家事的人。
胡护工又说:“现在婆婆不好当啊,我跟您说件我老家的事,您听吗?”
季母打毛衣的手顿了顿,笑着说:“听,本来就是唠家常。”
“我老家有这么一件事,男的跟女的都已经定好了婚期,结果在结婚前意外死了,女的就跟未婚夫的爹妈说,她怀孕了,老两口就这么一个儿子,一开始是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最痛苦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了,现在一听准儿媳妇怀孕了,也顾不上难受了,就求着她把孩子留下来,这女的也答应了,就住进了老两口的家里,大家都夸她心地善良,那是真把老两口当自己爸妈看待,时间长了,老两口看着她肚子越来越大,就没防备什么,结果呢,这女的有一天把家里的钱都卷跑了……”
胡护工说:“电视里常说,患难见真情,这女的真是有心计,等老两口都特别信任她了,她把人家棺材本都骗走了。别人都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指不定都不是那人的,搞不好根本就没怀孕,就用这孩子来骗老人信任。”
季母听着听着,也不打毛衣了。
胡护工点到即止,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拿了钱这么久了,她才找到机会说这话。
她觉得季母不是个糊涂人,她在这家里也观察很长时间了,季母对阮素并不是多热络,反而还有些生疏冷淡,连对她这个外人都比对阮素要亲近一些,可见是防着阮素的。今天她说了这话,季母一定会多想,说不定还会怀疑楼道里的灯根本就是阮素弄坏的,就是要利用这一出来博取她的信任!
季母的样子不太好看,连毛衣都不打了,胡护工看穿不说穿,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也不再试图火上浇油,以免弄巧成拙。
阮素现在都提前半个小时下班,她去买了菜回来,毛豆还没放学。
家里除了季明崇以外,就只有季母跟胡护工了。
阮素准备去厨房,季母面色铁青的走到她面前,“把那个卡还给我,我明天要去银行打账单。”
这话太突然,阮素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季母冷声道:“我之前跟你说过,家里没什么钱,就算有,也不可能多给你一分,你不要想什么歪心思,我看这个家也容不下你,你干脆回你自己家好了!”
阮素一头雾水,“妈,您说什么呢?”
“我说,我早就立了遗嘱,那套房子除非明崇醒过来,否则也都是毛豆的。”季母看着她,神情冷淡,“你们阮家人都是一个德行,我早就看穿了,今天你就收拾东西走人,不需要你在这里虚情假意,谁知道我现在骨折是不是你造成的!”
如果说刚才阮素还是茫然状态,那么现在也反应过来了,她不明白,今天早上她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季母还让她出门注意安全,怎么现在下班回来,她就变成这样了。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胡护工见这婆媳俩闹了矛盾,想出来劝几句,又怕自己做得太明显,只好躲在一边,也不吭声。
季母不愧是文化人,接下来说出来的话字字诛心,她一个脏字都没有,但就是给人一种比被打了还难受的感觉。
“当年,我丈夫就是被你们阮家哄骗了,谁不知道你们阮家尤其是你那爸爸,最是会钻营的小人了,有利可图时,比狗还勤快,我就把话撂这了,你为什么嫁到我家来,我心知肚明,你那爸妈就是卖女儿的。”
“还有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为烂船还有三斤钉是吧?我告诉你,我一毛钱都不会多给你,你这样的人我见了多了,你以为我为什么要把你留下来,就是想图个方便!”
胡护工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平常没看出来,这季母果然是个狠的,之前都是在装和善。
阮素固然也难过,不过她更好奇的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还有,她听着这些话,也实在有些违和。
在她的印象中,季母看起来虽然不好相处,但绝对不是一个会说尽了刻薄话的人,退一万步说,就算楼道里的灯真是她破坏的,季母也不会、也不该有这么大的反应。
阮素见季母还处于盛怒中,想着这会儿去问发生了什么事也不合适,知道现在说什么解释什么都是无济于事的,只好转身往门口走去,她想出去冷静一下,想好好地想一想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对。
季母见她走了,也不拦着,还在背后骂:“你赶紧滚,早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等阮素走后,季母也不看胡护工,直接进了主卧室,还关上了门,明显一副还在生气的样子。
胡护工不由得拍了拍胸口,自言自语道:“这老太太发起脾气来还挺吓人……”
想着自己身上还有任务,她又凑了过去,耳朵贴在门上,想听听里面的动静,这一听,就听到了“没好心,来骗钱的”“让她滚了”这几个字眼,猜测季母是在跟那王奶奶打电话倾诉。老太太打电话起来,说的都是车轱辘话,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句,胡护工听了一会儿,就干脆去厨房了,她是哼着歌去的,想到马上到手的六万块,心情难免愉悦。
胡护工不知道的是,季母后来又压低声音跟王奶奶说了一些话,等挂断电话了,她坐在床边,看着沉睡中的儿子,低声道:“我刚才说的话,大概伤到她了。”
“她要是真走了,说不定对她也是件好事,总不能真的一辈子在这耗着。”
季母又看向房间里的盆栽植物,不知怎的,心头竟涌起一阵怅然。
第15章
阮素走出院子,正好在路口碰到了从校车上下来的毛豆。
毛豆穿着园服背着书包,见阮素往外面走,还有些纳闷,他凑到阮素面前,仰着头观察了个仔细,最后下了结论:“婶婶,你不开心。”
不是疑惑,而是肯定。
人类幼崽似乎就有这样的本领,他们比成年人还要敏感。
阮素不知道该怎么回他这话。任谁无缘无故的被那样训斥一通,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她不愿意跟季母发生正面冲突,于是她离开了。她不想跟毛豆说谎,但也不想将今天发生的事情说给一个小孩子听。
“有点。”阮素这样回答。
毛豆叹了一口气,“我都看出来啦。”
阮素强颜欢笑,“你观察很仔细哦。”
“算了。反正我作业也写完了。”毛豆拉了拉书包带子,“婶婶,我陪你吧,你放心,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阮素:“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出去溜达溜达。”
毛豆瞪眼:“那怎么行!我要是让你一个人出去溜达,叔叔醒来都会揍我的!”
再怎么说,他也是家中的男子汉啊,婶婶平常对他那么好,他对这种事怎么可以视而不见。
他顿了顿,知道婶婶心软,又补充了一句,“……那个,其实我想吃肯德基了。”
阮素闻言哭笑不得。
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便道:“那好吧,我带你去吃,不过我还是跟奶奶说一声,免得她担心。”
就这样的,阮素带着毛豆往肯德基的方向走去,这附近也有商场,从季家去肯德基,步行也只要十多分钟。阮素想了想,还是给季母发了一条短信,只说碰到了毛豆,带他去吃肯德基,会很快地送他回来。
就在他们到达肯德基、短信都发出去十多分钟后,阮素收到了季母的短信,只是一个好字。
阮素这才松了一口气,在排队点餐时,思绪也飘得很远。
果然今天的事情处处都透出古怪来。
她觉得季母的表现还有说的话,都很奇怪,也很违和。反过来说,如果季母真的处于盛怒中,如果季母真的觉得她别有用心,那么,她会同意她再亲近毛豆吗,会同意她带毛豆去吃肯德基吗,显然不可能。
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事,至少季母今天说的那些话,她其实不必当真,那她又为什么要说出那些话呢?
阮素端着餐盘跟毛豆坐在靠窗的角落位置。肯德基似乎只有深夜人才没那么多,这个点能找到一个位置都很难。
毛豆兴奋极了。
对小孩子来说,吃肯德基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至少比吃饭要高兴。
毛豆好像已经忘记了自己来陪阮素的初衷。
他没顾得上问她为什么不开心,吃了几根薯条后,便开始跟阮素聊幼儿园发生的趣事,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手里的汉堡跟鸡翅上,“婶婶,你也喜欢吃肯德基吗,你小时候也有肯德基吗?”
阮素一怔,双手还握着汉堡,看着毛豆,目光柔软,“我还记得我第一次吃肯德基的时候,是在十五岁那一年。”
毛豆对年龄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他今年五岁半,婶婶居然是十五岁才吃到肯德基。
他不由得说道:“也太晚了!”
“晚也有晚的好。”阮素笑着说,“因为我会永远记得那次的味道,还有当时的感觉,这不是也很好吗?”
十五岁那一年的肯德基,她终身难忘,会一直记得。
那时候她惊疑未定,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如果不是眼前这个叔叔帮她,她的未来……不,就没有未来可言了,她浑身发冷,意识都是混沌的,叔叔让他的助理给她买了吃的,她至今还记得那个汉堡握在手里的温热感觉。
那个叔叔就是已经去世的季父。
当阮素跟毛豆在肯德基吃汉堡时,季家也没那么平静,季母收拾好心情,板着一张脸从卧室出来,胡护工听到动静,赶忙迎了上来,“我看天色也不早了,毛豆还没回来,您要不要给幼儿园打个电话,看是不是路上堵车了。”
季母听到孙子的名字,神情稍缓,“我让之前的邻居接毛豆了,毛豆会晚点回。”
胡护工听了这话也没怀疑,她知道,虽然季家搬家了,但跟原来的邻居还是保持着很好的关系,那王大爷更是白天过来照顾季明崇,两家属于互帮互助的关系,将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贯彻到底。
“那……要吃饭吗?”胡护工还穿着围裙,“还炒一个素菜就好了。”
季母却一脸头疼的坐在沙发上,唉声叹气,“哪里还吃得下去,小胡,今天让你看了笑话,要不这样,我给你放一天假,等我把这烂摊子处理好了你再来。”
胡护工心下一喜,没想到自己上眼药能这么成功。
她就知道,婆婆对儿媳妇就不可能会满意,外人稍稍挑拨一下,这婆媳关系就更不可能好了。
想到即将到手的钱,心情太过兴奋,一下子没控制好脸上的表情,于是整个人也变得矛盾起来,嘴上说的是劝人的好话,可……面上又是喜上眉梢的。季母仿佛浑然未觉。
“这一家人哪有不吵架的,我看您儿媳妇是个好的,要不然怎么能心甘情愿照顾您儿子,是吧?您还是去把她劝回来,给她一个台阶下,毕竟家和万事兴。”
季母冷笑,好像气急了,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她哪里是个好的,哪里心甘情愿了,家丑不可外扬,小胡,别的我不好跟你说,但她真不是个好的。”
胡护工又说:“那您就不怕她走了再也不回来?吵归吵,还是不要吵散了。”
季母不甚在意的摆摆手,“放心,她走不了的,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她要不在这个家里呆个七年八年的,就别想走!我反正年纪大了,也做不动了,就让她在这个家里当牛做马,等我孙子大了,也就没她什么事了!”
胡护工看着季母这不以为然的样子,心想,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季母还挺狠的。
不过这也跟她没什么关系了,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得尽快去跟那人要余款。她跟季母的聊天内容都被录了下来,这就是她用来交差的,在季母的坚持之下,她简单收拾了东西,提前休假,她离开时,步伐轻快,心里想的都是剩下的那几万块钱,也没有注意到季母一脸淡然的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离开。
胡护工破天荒的拦了一辆出租车准备去找章建,在电话里已经约好了见面地点。
此时,一辆黑色的、毫不起眼的小轿车悄悄地跟在了出租车后面。
阮素在毛豆吃完了汉堡鸡翅后,就要带着他回家了。现在天黑得比较早,寒风凛冽,天气预报还说今天会有小雪,走在路上的行人都少了很多,阮素将毛豆包裹得很严实,在经过之前住的那个小区时,阮素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她跟保安刘师傅已经说好了,等那个车主回来就会联系她。
这次车主出差的时间比较长,保安刘师傅知道她想看那个记录仪,一开始还很热心,现在也劝她不要抱太大希望,毕竟现在很多记录仪随着车子熄火都会停止记录,谁知道这个车主的记录仪是不是也那样。
阮素也知道不能太乐观,可现在除了那个记录仪以外,也没别的途径查到更多的线索。最重要的是,可能是她这个人早年的经历,导致她习惯性地将事情想得糟糕一些,也习惯性地将人想得太坏,她总觉得楼道里的灯坏掉是人为的,并且还是冲着季家来的。有这样一个不确定的因素在,她怎么敢真的宽心,说服自己那是一场意外呢?
而且,她在怀疑这件事跟阮蔓也有关系。
季家过去也算平静,如果真的是人为的,这样的手段……太容易让她联想到阮蔓了。
当然,目前都只是在怀疑的阶段,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
阮素带着毛豆前脚刚进门,后脚季母从房间里出来,面无表情地对阮素说:“你进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说完后,她又看向毛豆,声音软和了些:“你回自己房间写作业看书。”
毛豆虽然有意见,虽然很想说自己作业已经写完了,但还是缩了缩脖子,跟小鹌鹑似的回房了,关门的时候还不忘对阮素使了个眼色,大概是祝她一路平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