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中旬取暖季就到了,大街上已经陆陆续续出现穿羽绒服的人了。同时倒也能看到穿薄呢子短裙的时尚女性,她们的腿上甚至只穿了稍厚一点的丝袜而已。
张蕾蕾就是这群时髦女性当中的一个。她趁星期天休息,拉着吕远去商业步行街闲逛,目标是给吕远买一件能过冬的新款羽绒服,再给自己添一双高筒的皮靴。走在路上,吕远看了看张蕾蕾**的双腿说:“蕾蕾,咱这双腿都让人看了一夏天了,冬天咱能不能弄条裤子穿穿?”
张蕾蕾把一条腿抬起来,说:“让他们看去吧,又看不坏。”
吕远赶紧把她的腿摁下来:“我的姑奶奶,咱自己家的东西还是回家自己看吧。一会儿你自己买皮靴,我送你一条裤子,这总行了吧?”
张蕾蕾说:“你个小抠儿,穷鬼,要送就连皮靴一块送。”
吕远说:“裤子应该有,皮靴也可以有,大不了我还穿去年的羽绒服过冬,关键是你不看好那辆雅坤特车了吗?咱俩省点,按揭把车买了。”
张罗了好几个月要买车的张蕾蕾,一听吕远同意买车了,就扑过来在吕远脸上亲了一口说:“老公,你真好!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上,干脆我就不买女款的车了,直接买一个本田CRV让你开着,你看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本田那款越野车得二十好几万,比雅坤特贵了十多万。还是买雅坤特你开着,我看你们电视台很多人都开车,我一个公务员开不开车都无所谓,开了私家车反倒惹人议论。再说,现在我上班每天都搭夏部长的蹭车,王圣每天接部长的路上往党校拐一下,就把我捎上了,俺也天天能坐奥迪了。”
张蕾蕾鄙夷地看着吕远说:“真没出息,搭个蹭车,看把你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他俩说说笑笑,打情骂俏地逛着街,没想到迎面碰上了戴了副墨镜的王均。自从王志恒出事,王均就没在部里出现过,据说是请假帮他爸打官司呢。王均手里捧着新买的被褥、保暖内衣,棒球帽的帽檐也压得低低的,吕远差点认不出他来。
“你们也在逛街吗?”听见王均说话的声音,吕远才肯定面前站着的是王均。再一看,王均身后还跟了一个江浙人长相的女孩子,手里也拎着一个大大的服装袋子。
吕远一见王均,就上前拉住他的手说:“很长时间也没见到你了,最近家里的事处理好了吗?”
王均情绪低落地说:“我爸一出事,谁都怕跟着毡粘包,全都躲得远远的,可能怕我们家的霉运沾到身上。不提这个了,阿娇,你过来,我给你介绍,这是我同学吕远,我跟你说过的。”
阿娇过来和吕远握了握手,笑了笑就站到王均身后去了。
吕远也给王均他俩介绍张蕾蕾,说:“这是我老婆张蕾蕾。”
王均听了大吃一惊,说:“你这么快就结婚了吗?”
张蕾蕾在一边插嘴说:“别听吕远瞎胡说,他穷得什么玩意儿都没有,拿什么娶我。”
看着张蕾蕾口无遮拦的直爽劲儿,几个人全都笑了。
吕远说:“王均,咱哥儿俩也好长时间没见了,正好今天碰上了,你朋友也在,找个地方吃顿饭吧。”
王均说:“好啊,我们请客,说吃什么吧。”
张蕾蕾抢过话头说:“哪能让你们请客,我听吕远说,以前同学来了都是你花钱,这回让俺家吕远也出出血。我们去吃火锅怎么样?不知道阿娇喜不喜欢?”
阿娇在王均身后笑了笑,说:“天冷了,正好吃火锅,四川麻辣味儿的我贼拉喜欢。”
听着她南方口音里冒出了东北土话,几个人又笑了起来。
吕远看着大奔头、深眼窝的阿娇,对王均说:“你女朋友真不错,性格这么豪爽的南方女孩真不多见。”
王均回过头来,用手在阿娇披肩发上爱怜地摸了两下说:“她在咱们明江医学院上的学,老想说东北话,可是味儿怎么也不正。”
四个人去了辣财神重庆火锅店二楼的一个包厢里,点了一个鸳鸯火锅,吃了起来。
吕远边往火锅里放着鸭肠,边问王均:“你什么时候回部里上班?”
王均喝了口啤酒,说:“我没脸回去上班,我爸出了这么大的事,即使回部里上班,也看不到什么前途了。好在阿娇今年就毕业了,她爸爸正花钱给我往温州附近办调转手续。如果办不成,我就只好辞职,到她爸工厂里打工去了。”
听到这句话,阿娇故作生气地瞪了王均一眼,说:“什么打工,打工,说得那么难听。我爸有好几家服装加工厂,也买了好几个门面店铺,我又没有哥哥弟弟,将来还不都是你的。”
王均笑着对吕远说:“看到了吧,我现在是他们家的上门女婿。我老爸虽然现在名声很臭,可他毕竟是我老爸,给我干过很多好事,阿娇在医学院上学的事也是我老爸办的,要不凭她自己,什么学校都考不上。”
阿娇不服气地说:“要不是你爸和我爸俩搞阴谋诡计,我现在都在加拿大留学呢,还能认识你这个东北山炮。”
阿娇这一席话,让这四个人又笑起来了,气氛立刻就好了很多。
张蕾蕾很喜欢阿娇,从火锅里夹了一块鸭血放在阿娇的盘子里,说:“阿娇,你看他俩,念的是名牌大学,可下场怎么样呢?一个要上浙江给你家当上门女婿,一个在明江市房无一间,地无一垄,眼看着也快成了我们家的上门女婿,你说学习好有用吗?”
吕远和王均互相看了看,端起杯来碰了一下。吕远总结道:“都说知识改变命运,咱俩的知识把咱俩都改变成了上门女婿,哎哟,你瞧瞧咱哥俩这个命啊。”
张蕾蕾也端起杯和阿娇碰了一下,说:“知足吧你们,没有知识,你们连上门女婿都当不成,还不知道在哪个小县城里混呢。”
王均喝干了酒,说:“张蕾蕾说得对,我老爸要不是考上大学,分配到明江市当了官,我现在还是农村户口。”
说到这里,吕远突然想起来没问王均妈妈的事,就添了一句:“你妈妈现在身体还好吗?”
王均说:“能好的了吗,头发都白了,单位给她办了内退手续,我这次去浙江的事定了,我就把她带走。可她不愿意走,非等我爸判完刑,定下来在哪个监狱之后,才能跟我走,这几天我和阿娇正劝她呢。”
王均的话让酒桌上的气氛有点压抑,吕远感叹地说:“王均,你要多保重,我感觉你不如进商海扑腾扑腾,出路更宽一些。”
张蕾蕾从火锅里夹起涮好的肥牛喂到吕远的嘴里,说:“把你的嘴堵上,净说些不吉利的话,咱们都还年轻,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王均也端起酒杯来,说:“大家一起干一杯吧,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以后再见面就不容易了。我下午和阿娇要赶到春都市去,给我老爸送东西,天冷了,也不能让他冻着。”
吃完饭,看着王均和阿娇消失在商业步行街尽头,吕远突然觉得很无聊,意志有些消沉,就对张蕾蕾说:“咱们今天别逛街了,我突然有些不舒服。”
张蕾蕾亲密地挽起吕远的胳膊,说:“老公,别闹心了,这结果也是他们自找的。我知道你心情有些惆怅,那咱们就早点回家上床去,我好好给你治治。”
“要是上床就能治病,那还要医生干什么?”吕远看着毫无心机、满脸阳光的张蕾蕾,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将来自己万一和她分手了,不知道她还会不会这样像傻大姐似的,不知忧愁和伤心为何物。
日子转瞬即逝,又一个春节到了。王均也办好了调转手续,把关系暂时落到了温州市一个区政府的办公室里。
他临走前,给吕远打了个电话,说:“吕远,临走时有些话我要提醒你,听不听都在你了。你现在在部里的身份有些名不正言不顺,你人属于干部科,却被部长当秘书在使用,走哪儿带到哪儿,看起来是被重用,但大家私下里还是会有些议论,毕竟部长是个女的,她对你有点太好了。现在我走以后,秘书处空出来一个位置,我想你最好还是过到秘书处这边来更好一些。”
这句话的确击中了吕远的软肋。他想,最近我小心翼翼的,生怕别人对我有看法,其实那些人还是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王均的话点醒了自己,关键就在于名不正。过了春节,真得和夏部长提一提,要么转到秘书处去,要么就干脆辞去部长秘书这个活儿算了。
张蕾蕾要结婚,也是吕远很闹心的事。前一段时间,他把自己攒的两万元钱给了张蕾蕾,再加上张湘夫妇的赞助,吕远的父母也给拿了两万块钱,张蕾蕾把雅坤特车开家里来了。她对吕远说:“干脆咱俩结婚算了,这样,你搬进我家来住,早晚上班我也好开车接送你。”
可吕远实在没有结婚的思想准备。他知道,自己买不起房子,父母手头也没有多少积蓄给自己用,结婚住到张蕾蕾家里,实在让人抬不起头来。就对张蕾蕾说:“干脆春节你开车我俩去接我爸我妈过来,先搞个订婚仪式,你看怎么样?我觉得咱俩明年再结婚更合适。”
张蕾蕾撅着嘴,有些不高兴,可她看见吕远紧锁的眉头,也就只好同意了。可她又附加了一个条件说:“老公,车买回来光我自己有驾驶证也不行啊,你是不是该报名考个证了?”
吕远为难地说:“夏部长天天带着我不是开会就是下乡,我哪有时间去学驾驶啊。”
“那还不好办,我找人给你花钱在下面的县里买一个驾驶证,你跟夏部长下乡的时候,抽空让王圣教你开车不就行了吗。”
吕远想了想,答应下来。
春节前走访慰问老干部和贫困户的时候,把吕远忙得够呛,他跟在夏部长身后,和王圣一家一家地送油、送面、送红包,经常累得气喘吁吁的。
夏鸿雁看着脸上沾了白面的吕远像个京剧里的丑角,就用手给他擦了擦,关心地跟吕远开着玩笑说:“没想到吧小吕,跟部长可以吃香喝辣的,可也有吃苦受累的一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