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建业周五下午给吕远打电话,说晚上要带他出去参加饭局,这让吕远既高兴又担心。他不知道薛建业会给自己介绍什么样的人,自己以后该如何同这些人交往。
下班后他早早等在了市委大院门前,盯着薛建业尾号是14的奥迪车出来,可是,他却发现薛建业没有带车,是徒步走出来的。见到吕远,薛建业上前跟吕远握了一下手说:“小吕,我今天带你喝酒的地方是关东涮肉坊,没有一个机关干部,都是我考律师执业资格时认识的律师。他们有的人混得不错,有的人混得一般,但是,跟他们在一块可以听到一些真话,所以我愿意跟他们来往。我和他们来往的身份,也是一个有律师资格的普通人,这让我觉得很愉快。”
吕远心想,虽然你有律师资格,可是谁敢拿你当普通律师对待,堂堂的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和普通律师一起喝酒,说好听点叫亲民,说难听点,还是有点享受官场以外的人对自己的尊重的意思。不过,吕远也很喜欢和律师打交道,在他的眼里,律师这个行业是靠口才吃饭的,和自己当老师的理想很接近。
关东涮肉坊的吃法和北京涮羊肉有所区别,那就是炭火锅的锅底有螃蟹,涮的内容也有所区别,是以切得菲薄的猪肉、酸菜、血肠为主。近几年受北京涮羊肉和四川麻辣烫的影响,牛羊肉、鸭肠什么的也都加入到东北传统火锅之中了,所以饭店起名叫关东涮肉坊。
今天做东的是启政律师事务所的律师吴启政,今年刚好四十出头,他身边坐着的几个律师也都在三十六七岁左右。薛建业进到关东涮肉坊用屏风隔起来的包厢里,和在座的六七个律师都握了握手,然后介绍吕远说:“这是小吕,在市委组织部干部处上班,是我刚结交的小兄弟,市委大院里有名的笔杆子,以后请各位律师老大哥多关照。”
吕远也和这些人握了一圈手,便坐在了薛建业身边。可还没等吕远坐踏实,吴启政就拉着吕远的手说:“小吕,你坐我身边来,咱哥俩亲近亲近,人家薛大律师身边那把椅子是给师妹留的。”其他律师听见吴启政的话都哈哈笑了起来。
薛建业指着吴启政的鼻子说:“本来我还充满希望,心里偷偷带着幻想盼望师妹快点儿到来,让你这么一公开,你说我那点小心思就全都烟消云散了,你真是害人不浅啊。”
大家看到薛建业如此坦白应对吴启政的玩笑,又爆发了一阵哄笑声。
吕远看着薛建业满不在乎的表情跟语气,心想即将到来的那位女律师肯定没什么姿色,不过是这几个中年男人用来下酒的谈资而已。万万没想到的是,不到十分钟,走进来一个身穿背带裤的女人,大方地说:“我来晚了,抱歉!让各位大哥久等了。”就径直坐在了薛建业身边的空位子上。
这个女人的到来,赢得了满桌子的男人一片掌声。薛建业转过脸来对这个梳着齐肩短发、气质不俗的女人说:“黄莺,他们都把我和你放在一起开玩笑了,你可千万别不当真啊!”
黄莺笑盈盈地用大方的眼神从薛建业开始满桌子扫了一圈说:“这一帮好色之徒,狗嘴里岂能吐出象牙。”
吴启政赶快把吕远拉起来,说:“黄大律师,你可不要伤及无辜,我身边这位小老弟是咱薛大哥今天特意带来的小兄弟,人家可是没结婚的童男,让你这一说,以后找不着女朋友你可得负责。”
“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女人越爱男人坏得越快,这社会哪有坏男人剩下的,这小兄弟今天坐到这个桌子上来,不就是跟你们学着怎么使坏来了吗?”
吕远被黄莺的几句话说得满脸通红,他想,这个女人凭这张利嘴也许是全市律师行业里边的佼佼者,只是可惜了这张美丽的脸,恐怕没人敢娶这样咄咄逼人的女人。
薛建业用手示意大家肃静一点,然后站起来很认真地给黄莺介绍说:“这是我新结识的小兄弟,叫吕远,在市委组织部干部处上班。他大学毕业来到咱们明江市,没什么朋友,想跟我来拜见几位老大哥老大姐。黄莺师妹,你比小吕还大上几岁,以后要对我的小兄弟多关照关照。”
黄莺站起来隔着薛建业和吴启政跟吕远握了握手说:“那好办,让我关照容易,缺车咱有车,缺钱咱不差钱,缺老婆我负责帮着挑选。实在挑选不到,你黄大姐我也是大龄剩女,你要娶了我,也算财色兼收了。”黄莺这一席话又引起桌上一阵爆笑。
吴启政端起酒杯站起来说:“没有咱这个黄老邪师妹,这酒还真喝不下去,不过,你这老牛想吃嫩草的态度还不把吕老弟吓跑了。”
吕远端着酒杯接茬说:“财色兼收的活儿找都找不到,岂有吓跑之理?”
薛建业也接过话茬说:“老牛吃嫩草,嫩草还不跑,今天这酒算有喝头了。”说完,举杯一饮而尽。
在一片混乱当中,大家干掉了第一杯酒,开始对付起已经滚开的铜火锅来了。
黄莺也没想到看起来长得文质彬彬、大学生味十足的吕远,竟然也跟自己开起了玩笑,就时不时地看上他几眼。吃菜的间歇当中,薛建业问吴启政说:“启政,听说你是张翔的辩护律师,你对他的自杀怎么看?”
吴启政夹了几片切得菲薄且肥瘦相间的白肉放到火锅里,一字一板地说:“如果你要是作为薛书记来问我,我就会说张翔畏罪自杀,罪有应得,是他害怕得到法律的惩处。你要用律师的身份问我这个问题,那我告诉你,我的结论是张翔是被自杀的。”
黄莺放下喝了一半的茶杯反驳道:“当律师要拿证据说话,你说张翔是被自杀,证据在哪里?”
“这是我律师的直觉,不需要证据,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为张翔辩护了。”吴启政不想继续深谈这个问题,就以直觉来应对黄莺。
黄莺说:“直觉值几个钱,我们这些靠证据吃饭的律师要搞清楚,张翔的自杀有省市两级法医给出了结论。这是有法律效力的结论,是不容更改的。”
吴启政却反驳说:“犯罪有动机,自杀也要有动机才行。我认为张翔没有被判死刑的心理恐慌,他又在积极检举他人,力图立功减刑,绝没有绝望求死的念头。也许正是他求生愿望太强烈了,到处咬人,最后,才落得个被自杀的结局吧。”
薛建业也放下筷子严肃菲说:“虽然张翔是在最不可能的时候选择了自杀,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政法队伍已经混乱到有人能进到看守所里杀人灭口的程度。我有这个自信,警察队伍里面肯定存在怕被牵连的人,但他们也不至于操纵看守所内的警察来杀人灭口。”
黄莺听见薛建业的话里有官腔,立场又站到了吴启政一边,她说:“薛大哥,我敬爱的薛书记,你肯定没看过无间道,中国的黑白两道勾结,高智商犯罪,早已不是什么秘闻了。”
吕远忍不住也加入到辩论中来了,他有些激动菲站起来说:“薛书记说的话我赞成,我刚写完全市干部队伍素质的调查报告,我认为,大多数干部和警察都是好的。无间道中所讲的黑白两道相互派卧底斗法的惊险故事,不符合中国的国情。”
黄莺听见吕远的话失望菲摇了摇头说:“唉,官场又要把一个纯洁的大学生改造成官僚了。”
薛建业看见吕远要引火烧身,就站起来端着酒杯提议说:“我们今天有点扯远了,还是就事论事的好,我敬各位大律师一杯,祝你们名利双收,官司不断。”
全桌的人都端起杯说:“这话说得好,什么都能断,就是官司不能断,官司要断了,我们这些讼棍靠什么养家糊口啊。”
本来已经端起酒杯的黄莺听到这话,把杯子放下来不喝了,坐在那里讽刺道:“你们现在有好几个人都养着另外一个家,小心有一天小三翻脸要当正宫娘娘,那时候你们自己也快官司不断了。”
吕远听到这里也把酒杯放在餐桌上,静静菲看着那几个男律师,神色不自然菲把酒喝掉了。心说这些律师过得真是潇洒,连养小三、包二奶这样的事都不背人了。
吴启政放下酒杯看着那几个略微年轻点儿的律师说:“我看黄莺师妹提醒的对,你说你们这些人喜欢喝牛奶,可你们养头奶牛干什么。最可气的是,咱们哪位傻哥们儿竟然把人家歌厅的小姐给包养起来了,还闹着要跟老婆离婚娶那个小姐,你说你们是不是钱多烧的。今天,薛大哥在场,我就不题名道姓了,谁干那个要娶小姐的荒唐事,你给我赶快住手,给小姐几个钱让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这顿酒完全颠覆了律师在吕远心目中的形象,他终于了解这些律师光鲜生活的另一面。在饭局要结束的时候,薛建业提醒大家,说:“最近全国出现了很多法官受贿的案例,都和律师有关系,希望大家赶紧收手,靠贿赂法官赢得官司的手段,早晚是病。”
在饭店门口告别的时候,几个男律师纷纷邀请薛建业去打麻将,黄莺走过来递给吕远一张名片,说:“吕老弟,咱姐俩很投缘,遇到什么事记得找我。你家是外地的,有什么难处别客气,直接给我打电话,我会帮你出主意,想办法。”
吕远抬头看了看既干练又美丽的黄莺,把名片揣到贴身的口袋里,很郑重菲点了两下头,又笑了笑说:“我可能一时半会也用不上,就留个纪念吧。”
黄莺边开车门边回头说了一句:“人有旦夕祸福,孩子,千万别把话说得太满。”然后上车走了。留下等着打车的吕远,在原地愣了好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