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市委书记牛树国,连续提拔了差不多有6名组织部内的干部,加上孙德胜的外派,一共7人得到了晋升,这在市委市政府大院里产生了不小的议论和震动。吕远得出的结论和别人不同,他认为牛树国到明江新官上任,短时间内很难充分地了解当地的干部,只有组织部门这些人是他相对熟悉和了解的,所以这些调动也是为了迅速打开工作局面所必须采取的应急措施。
王志恒的代市长要在下届人代会上才能通过选举把“代”字去掉,他尽量使用过去市长留下来的原班人马,力图避免带来某些人的不适应和反弹。在副市长刘爽才驾车投江自杀、东荣区公安局副局长张翔被刑事拘留后,王志恒以为自己排雷成功了。没想到的是,张翔为了自保,拼命检举揭发,不过因为他只是一个区公安局的副局长,所以有关王志恒的秘密大多是从他那个把兄弟刘爽才那里听来的,基本上都是望风捕影,所以对王志恒并没什么大的伤害。他咬住夜明休闲会馆的老板朱永信容留妇女卖淫、提供未成年雏妓的事实,却说得有根有梢,并且拿出了一份某位药厂老板开包嫖处的口供材料,甚至还附有那个未满14周岁女孩子的旁证。
张翔在看守所里边为了保命乱咬的消息传来,弄得公安局里跟夜明休闲会馆有瓜葛的几个人心惊肉跳,又恨得咬牙切齿。当市检察院反贪局拿着逮捕证去抓朱永信的时候,才发现夜明休闲会馆早已大门紧闭,上面挂着一个内部装修、暂时歇业、诚表歉意的木牌子。整个休闲会馆除了有两个收拾卫生的打更老头,早就人去楼空。朱永信的两部手机全都关机,他去向不明,隐匿起来了。
反贪局的人心知肚明,肯定是有人给朱永信通风报信。这个休闲会馆从开业至今已经有5年的历史,不少人到这间会馆里休闲过。
王志恒现在最担心的就是有人利用朱永信来整他,朱永信的消失和躲藏地点只有他知道个大概,他提醒王均说:“最近不许下班以后在外面喝酒,也不许进出任何娱乐场所,老实在家上网、看电视,尽量别出家门,否则就可能惹祸上身。”为了拴住王均那颗老想着吃喝玩乐不安分的心,王志恒吓唬王均说:“你老爸现在正处在风口浪尖上,如果这时候出点茬子,将来你王均出去要饭都没人理你。如果你还懂点事,就听老爸的,去和那个温州商人的女儿好好谈谈,以后也许你可以下海经商。现在不是流行一句话‘不要迷恋什么,什么都是传说’,你要是没有了权和钱,别说好女人了,就是那些你看不上的女人,对你来讲也会变成传说。”
王均头一次听见他爸爸这么严肃地跟自己说话,他痛下决心对他爸爸说:“老爸,我懂了,你通知温州姚老板的女儿到家里来玩吧。”
王志恒拍了拍王均的肩膀说:“儿子,你长大了。”
意外事件不断发生,张翔在看守所里割腕自杀又成了明江市的重大新闻,在明江市老百姓的嘴里,这消息传播得飞快。张翔在看守所里是被单独关押的,因为他当过区公安局的副局长,看守所怕把他关在其他犯人房里会受到报复。
可不知为什么,搜身检查日常用品程序非常严格的看守所,竟然让张翔拿到了一片薄薄的剃须刀片。他就用这个刀片割了自己的手腕,最后失血过多而死。看守所的监控录像镜头里录下的只是一个有人蒙头大睡的被窝,而张翔坐在监号的墙角,身下全是浓黑的血渍。
按理说张翔已经度过了心理危机最强烈的审讯阶段,那是人最绝望、最害怕的时期。一旦他选择了交代,并且知道自己没有判死刑的危险时,他就会为生存而努力,就像一个手握稻草的溺水者,求生已经成了第一需要了。这从他拼命检举揭发、争取戴罪立功的举动也能得到证明。
张翔的老婆和弟弟强烈要求市里调查张翔死亡的真相,他们不能接受张翔自杀的现实,因为张翔已经在看守所里熬了将近两个月,根本没有自杀的必要。市检察院的法纪处很快进入看守所,开始了全面的调查。看守所长被停职,当晚值班负责张翔关押监号的两个值班民警,因渎职罪被刑事拘留。
为了平息张翔家属的吵闹和质疑,牛树国向省司法鉴定中心求援,请来了省里的专家进行法医鉴定,得出的结论和市公安局法医所做的结论是一致的,张翔死于自杀。
吕远被调整到干部处去了,是主管干部处和组织员办公室的汤震江在部领导办公会上极力争取的。因为新书记上任面临着繁重的干部选拔调整工作,需要完成很多材料的撰写,而吕远具备很好的写作能力,进到部里近一年的时间,工作也比较踏实,现在正好是独身,可以加班加点工作,能够随时应付市委牛书记临时交办的紧急任务。
吕远知道汤震江要把自己变成他信任的铁杆班底,心里一阵感激。虽然从农村组织工作处到干部处工作同样是普通干事,级别没有调整,但能进入市委组织部的核心处室的,岗位不同了,才干发挥的空间也大多了。
吕远搬家那天,刚当上副处长的钱和平亲自帮他捧起了装满了办公用品的纸箱子,在走廊里他对吕远说:“吕远,你要珍惜你那一手好材料和好字,在整个市委大院里都是不可多得的。你现在不是普普通通的转换部门,这是对你重用的表示,年轻人前途无量,好好干吧。”
吕远感激地对钱和平说:“我现在对官场的事还是一知半解的,看问题老是就事论事,钱处长看得远。以后还请钱处长多多指教。”
捧着纸箱子的钱处长看着吕远懵懂的模样,笑着说:“其实啊,没有你这大笔杆子,人家干部处就不运转了?市委大院里就像一架机器,不会因为某个人的才华横溢或者庸俗无能,就会快起来或者慢下去,地球离开谁都照样转。要是没有咱们汤部长极力举荐你,凭你在组织部的资历想进到干部处还真是不容易。我听说咱们老处长杨部长也不想放你,后来还是汤部长说要多给年轻人压担子、提供锻炼的机会,才说服了杨部。杨部长其实也希望你能进步。”
吕远到干部处报完到,当天晚上就开始加班,撰写明江市市委局级以上领导干部素质的调查报告。他在机关食堂吃完便饭,就开始回办公室在电脑前忙了起来。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汤震江来到他办公室看了他两次,一次扔给他一盒极品云烟,一次又给他拎来了香蕉和橘子。
汤震江看见吕远忙得头也不抬地赶着材料,就对吕远说:“这个材料你一定要写好,缺什么资料和例子你直接找我。”他用手指了指楼上,又说:“1号首长等着要呢,他开常委会下一步调整全市的干部岗位,都需要这份材料作为依据,你得好好写。”
吕远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连续加了五个夜班,吕远才把这份泱泱万言的报告写完。干部处接任汤震江处长位置的是佟宽新,他对吕远说:“小吕,你受累了,双休日好好休息休息,下周一还继续给你放一天假,让你连休3天,有了这个大报告,咱们处里其他的活就好干了,填表统计数字的烦琐事都不让你插手了,你回去养精蓄锐。接下来,可能牛书记还会有一个在全市干部大会上的讲话,是关于加强领导班子素质、配齐配强干部队伍的动员讲话,得你来写第一稿,然后交给市委办公厅加工,所以你又得加班了。趁现在活儿还没派下来,你就好好休息休息。”
吕远这几天虽然很累,但是他找到了一种实现了价值、被重视的满足感,所以很是兴奋。周末提前下班,他给张蕾蕾打了个电话,说:“蕾蕾,我加班终于加完了,晚上我到电视台门口接你下班。”
去电视台的路上,吕远在花店买了一束鲜花。他不愿意自己像个傻瓜一样地拿着鲜红的玫瑰去等张蕾蕾,就买了一般用来作为陪衬的满天星和一些绿叶,扎上一束很素雅的花束。花店那个30多岁的女老板开玩笑说:“你这束花的花语是星星知我心,不过我要是你女朋友肯定就把这束花摔到你脸上,你这根本就是为了省钱才糊弄人的嘛。”
吕远嬉皮笑脸地开玩笑说:“不碍事,我女朋友知道我穷,我只要不拿着芹菜和菜花去见她,她就不会扔在我脸上。即使拿着芹菜和菜花去,她也舍不得扔,她惦记回家炒菜用。”
张蕾蕾从电视台保安身边走出来,看见吕远因为熬夜加班有些憔悴的脸,很心疼地跑过来说:“老公,听说你被重用调进干部处了,我看你怎么像是给人当长工去了。你看看你这张脸,人不人、鬼不鬼的。”
吕远也不说话,从背后拿出了那束一点儿也不鲜艳的花束递给张蕾蕾,张蕾蕾接过来看了一眼,反问道:“今天的玫瑰都卖完了吗?”
吕远观察着张蕾蕾好像有点不太高兴的样子,说:“都被那些庸俗的男人抢购一空,因为他们不得不靠玫瑰去讨好那些庸俗的女人。本来我什么花也不想买了,可那个女老板非给我搭配了这束花,说什么这是星星知我心,我一听名不错,又便宜,就给你带来了。你要不喜欢,就把它扔旁边的垃圾箱里。”
张蕾蕾是头一次接到吕远送的鲜花,生怕吕远真抢过去扔进垃圾箱里,就赶紧往怀里一搂,说:“花我也不是不喜欢,可你为什么要听女老板的,那个女老板漂亮吗?”
吕远知道女孩子的思维有时候是脱线的,根本就不按逻辑轨道运行,一见张蕾蕾把注意力从玫瑰转到女老板身上,赶紧顺水推舟地说:“漂亮什么啊,就是白点。”
张蕾蕾气得狠狠地在吕远的胸前打了一拳说:“讨厌你,以后不许看这么细。”
两人说笑打闹着打车去了张蕾蕾家里。接到张蕾蕾在车上打的电话,杨淑云知道吕远要到家里来吃饭,特意去超市买了一只土公鸡和蘑菇回来,用高压锅炖上。张湘也接到电话赶回家里吃饭了。
吃鸡的时候,杨淑云把那个顶着大肥冠子的鸡头夹给了吕远,对吕远说:“你把它吃了,位置就升得更快了。”
张蕾蕾也在旁边看吕远,见他噤着鼻子似乎不太愿意吃这没吃过的东西,就鼓励他说:“你赶紧吃,就当是药,你也得给我咽下去。”
张湘夹过一个鸡爪子讽刺杨淑云她们娘儿俩说:“你们净整这些没用的,要是吃鸡头就能当官,那以后你们就甭想买到带头的整鸡了。我就喜欢吃鸡爪子,岂不是没法进步了?”
杨淑云瞪了他一眼说:“别净说败兴的话,现在人人都奔着升官发财,咱们这不也是讨个吉利嘛,你吃鸡爪子说不定也能再向上挠挠呢。”
张蕾蕾在旁边帮衬她妈说:“可不是嘛,有一天我去我们副台长那儿报选题,副台长拉开抽屉找笔签字的时候,你猜我看到了什么?”
吕远好奇地问:“你看到什么了?”
张蕾蕾把食指竖在嘴唇中间,做了一个希望大家保密的手势说:“你们千万不要外传,他那抽屉里竟然放着一个用木头做的小棺材,刷成真棺材一样深红的颜色。我看着很恐怖,强忍着才没叫出声来。”
张湘和吕远听完这句话都憋不住爆笑起来。好容易止住笑的张湘说:“升官发财,现在的人脑袋里除了这些念头就不再装别的了?吕远,你要注意,命中有时终会有,命中无时莫强求,千万别干这种自欺欺人、让人笑掉大牙的荒唐事。”
吕远端起葡萄酒跟张湘碰了一下,说:“张叔叔,我家没有人当过政府公务员,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的时候,我就不妨当当官,干点力所能及的好事。什么都不占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辞职,回家当我的老师去。”
张蕾蕾也端起酒杯说:“爸妈,你们看到了吧,这就是你们给我选的没出息的老公,胸无大志,不过难得小女子我喜欢。”
杨淑云眼瞅着自己成了少数派,也只好端起酒杯来说:“年轻人要求进步总是没错的,还是要有点野心,只要不走火入魔就行了。”四个人把酒一饮而尽,达成了一种最低限度的共识,那就是:别为了当官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