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庭审的结果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第一次庭审结束后,很多人都以为汤超群有可能保住命的,有人乐观地估计如果辩护得当,判有期徒刑也是有可能的,只要定性为伤害致死就行了。现在突然出现的新证据改变了案件的走向,汤家人也全都悲观起来了。
吕远的心更是悬在了半空中,他不知道黄莺还能拿出什么样的证据来扭转乾坤,心里烦躁,看什么都不顺眼。晚上一下班,草草在机关食堂吃完饭,就躲回党校的单身宿舍看书去了。
好几天也没见到吕远的张蕾蕾拎着一大串香蕉,打车特意去吕远的单身宿舍看他。可吕远打开门以后,看见张蕾蕾穿着貂皮大衣,嘴上涂着红红的防水唇膏,生气地说:“以后你再来看我就把脸洗干净再来,你瞅瞅你画的,都快赶上高丽一条街的三陪小姐了。”
本来满心欢喜来看吕远的张蕾蕾,一听这句话就气炸了,把那串香蕉当场就摔在地上,弄了个稀巴烂,然后扭头哭着就下楼去了。
吕远说完这句刻薄的话有些后悔,可他心里烦,也就没有跟到楼下去哄张蕾蕾。边哭边下楼的张蕾蕾原以为吕远能追出来哄哄自己,自己知道他心情不好,也就顺坡下驴原谅他了。可是,左等右等,吕远也没下楼来,气得张蕾蕾打车就往家走,在路上她给吕远发了一条短信说:“吕远,我要是再理你,我就不是人!”
吕远也气呼呼地回了一条短信说:“我成全你,让你当人。”
发完短信,吕远躺在床上,心里想,我这是怎么了?汤家和兰家的官司怎么还影响到我恋爱上来了。左思右想不明白,便给黄莺打了个电话。黄莺在电话里听出吕远心情不好,就安慰他说:“官司的事你不用太操心,我黄莺省十佳律师的名号也不是白来的,所以,你该吃吃,该喝喝,该谈情说爱就谈情说爱去。”
吕远在电话里唉声叹气地说:“唉,黄莺姐,我最近也不知道怎么了,老是莫名地烦躁。我女朋友刚让我给气走了,她发短信说要是再理我她就不是人,弄不好是要跟我分手。”
“这话你也当真,女孩子撒撒娇,生生气,哄哄就好了,别太认真了。就是她跟你分手了,又算得了什么大事,等姐忙完了再给你找好的。”
第三次庭审由于黄莺没有能够拿出什么有利的证据,汤超群被法庭认定故意杀人罪名成立,一审判处死刑。黄莺当庭提出上诉。
一审判决的结果传遍明江市的大街小巷,老百姓都认为这个判决是理所当然的。杀人偿命,古已有之,人家的独苗被你家的独苗给灭了,那岂能让你家的独苗还活着。况且,兰新江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平民百姓,他身为副省级的大型国企一把手,年薪就高达50万,这年薪全拿出来说不定就能买人命了,何况是让一个杀了人的罪犯得到应有的惩处。
汤家这次的反应依旧是很低调,汤震江本人几乎推掉了所有的应酬,甚至连午饭也让干部处的人从机关食堂送到房间里去吃。
二审挪到了省高级人民法院开庭。省城所在的春都市是和明江市平级的副省级市,因为是省会所在地,所以要比明江市繁华许多,现在两个市之间正在修建城市轻轨,要把两个离得很近的城市连接起来,组成几小时内即可到达的同城经济圈。
省高级法院开庭的时候,也是能否保住汤超群性命的关键一役。吕远心里怀抱的对黄莺的崇拜和幻想,终于变成了现实。在法庭上,黄莺突然大声宣布说:“一审的判决不能成立,因为本案的被告人汤超群未满十八周岁,不适用死刑立即执行的条款。”
她在法庭上出示了汤超群的出生证明和当初在派出所上户口时手写的户口底卡,这突然拿出来的证据,让本以为此案已经板上钉钉的兰家措手不及,他们当场实在拿不出任何有利的证据,来推翻黄莺的证明材料。
律师岳季也只好用这证据有可能造假,有可能涉及政法系统的为由,强行阻止审判长采信这些证据。但审判长退庭组成合议庭后,宣布了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判决:“经查明本案被告汤超群作案时未满十八周岁,因此并不适用关于故意杀人的死刑判决中立即执行的条款,现改判为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省高级人民法院的判决登在了报上,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明江市。明江市的老百姓都纷纷议论说,一审没有出现的这些证据,在二审的时候突然拿出来了,造假的可能性十分明显。
兰新江也公开实名举报,汤震江利用职权勾结律师,联手派出所民警共同伪造文书。由于案情重大,汤震江被宣布暂停职务接受调查,市纪委监察局和市政法委组成联合调查,开始了详细的调查工作。经过仔细调查,发现黄莺向法庭递交的出生证明和户口底卡都是原件,没有伪造的痕迹。同时也查出当年汤震江为了让孩子提前一年上学,找到管辖其居住地的新星派出所所长尹青,私下改动孩子年龄的违纪行为。最后,汤震江给予党内记大过处分,已经升为区公安局巡警大队长的尹青被解除职务,变成普通民警。
一个月后,汤震江被调往省内的另一个地级市顺化市任组织部副部长,虽然他儿子的命保住了,但汤震江的官场前途似乎也宣告了终结。
黄莺因为这个官司,名声大噪。可她在一次晚上的饭局结束后,在自己家居住的住宅小区门前,被车撞折了腿,养了半年之后,就把律师事务所迁到省城去了。
黄莺受伤后,吕远知道这肯定和给汤震江辩护的事情有关联,就买了许多东西去黄莺家看她。腿上打着石膏的黄莺对吕远说:“吕远老弟,天气炎热,姐姐打石膏这条腿被汗溻得非常痒,你能帮我挠挠吗?”
吕远看着受伤躺在床上的黄莺充满渴望的眼神,丝毫没犹豫就把手放到了黄莺的腿上,轻轻地连挠带抚摸,从脚趾直至大腿。黄莺情难自禁地把吕远搂过来亲着,她对吕远说:“你这个冤家,姐姐要不是因为你,就不会介入到汤兰两家的恩怨当中,要是我这条腿瘸了,就彻底嫁不出去了。”
吕远搂着黄莺发誓说:“姐,如果你瘸了,我就伺候你一辈子。”当晚,他就住在了黄莺的家里,搂着黄莺睡下了。
吕远没能伺候黄莺一辈子。他连续半个月住在黄莺家里,晚上等护工走了以后,帮黄莺接屎端尿的。拆了石膏的黄莺腿没有瘸,她甚至都没跟吕远告别,就把整个律师事务所迁到省城去了。据说,兰新江已经派人警告过她,如果再在明江市抛头露面,就会有人忍不住要给她毁容。
黄莺到了春都市以后,打电话给吕远说:“吕远,你要小心点,兰新江已经知道是你说服我给汤家辩护了,他恐怕也要找你麻烦。”
吕远去黄莺家伺候黄莺的事,让张蕾蕾十分不高兴,她在晚上连续多次发短信威胁吕远说:“你如果还在黄家,我就跟你彻底分手。”吕远一条短信也没回过,把张蕾蕾气得连诺基亚手机都砸了。
最后,吕远接到张湘的电话说晚间找他有事商量,才硬着头皮去了张家。张蕾蕾从吕远进了房门就没给过他笑脸,倒是杨淑云看着吕远憔悴的脸心疼地说:“小吕,这阵子你可能经历了不少事,你都瘦多了。虽然你帮汤震江保住了儿子,可他调走了,你将来也借不上什么力了。你这孩子重感情,这一点倒十分难得。”
张湘也对吕远推心置腹地说:“当今社会真情最稀缺,你干得没错。可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才是更难做到的事。”
吕远知道张湘的话里有话,便沉默着等张湘摊出底牌来。张湘说:“小吕,你的目的达到了,你帮汤震江保住了儿子,已经报了汤震江的伯乐之恩了,那么也要做好善后,保护好自己。兰新江已经知道你是我未来女婿了,他给我打电话说对你的做法十分不满,我给他好一番道歉,明天晚上又在贵宾楼饭店安排了一桌酒席,慰问慰问他中年丧子的心。他提出来让咱们全家都参加,明天你要低下头来诚恳地给兰新江道歉,以后他就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第二天晚上,兰新江和他老伴,加上张湘这边的四口人,在贵宾楼的松鹤亭包厢里聚在了一起。面容憔悴的兰新江仔细打量着吕远,然后说:“你就是吕远?我恨你恨得牙根儿直痒,还以为你是个专门溜须拍马、阴损蔫坏的孩子呢,现在见了面才知道,这不是长得一表人才吗!”
看着中年丧子的兰新江老两口,吕远心中对他们逼走汤震江和黄莺的恨意突然就消失了。他也为这跟自己父母一样年龄、深受“白发人送黑发人”重创的长辈感到悲伤。他不由自主地跪到兰新江老两口的脚底下,磕了个头说:“兰叔,兰婶,我吕远不懂事,没能理解你们的丧子之痛,光顾帮着自己的贵人汤震江了。可我想人死不能复生,活着的人还应该坚强、乐观。如果你们不嫌弃,就请你们把我当自己的孩子使唤,脏活累活,要打要骂都随你们。”
兰新江本来还想说几句泄愤的话,一看吕远真心实意地给自己赔礼道歉,心想杀人不过头点地,恨得牙根直痒痒的对手,现在看来也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就上前搀起吕远说:“我要是能有你这样省心又有出息的儿子就好了。”说完,就搂着吕远号啕大哭起来。
贵宾楼这顿酒席虽然点了很多好菜,但这6个人都哭得眼睛红红的,谁也没心思动筷子。被冷落了好几个月的张蕾蕾也搂着吕远泣不成声,借机会哭着自己的委屈。哭过以后,兰新江夫妇压抑的情绪就缓解了,这次是他们在儿子被杀以后,头一次放肆地宣泄自己的情绪。
从此以后,兰新江和张湘两家走动十分频繁,更加亲密了。
吕远突然发现,原先彼此视为洪水猛兽的双方,经过相互了解和体谅,不但一哭泯恩仇,而且再相逢已成很亲近的人了。人是多么复杂却又单纯的感情动物啊。
吕远第二天给在省城的黄莺打了个电话,说:“黄莺姐,你可以经常回明江市来了,兰新江已经原谅我们了。”
黄莺咬牙切齿地说:“那个破地方我回去干什么,以后你要是想我了,就来看我。”
吕远听到黄莺的话,愣在那里半晌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