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魏伯明师兄生前亲手铸造的飞剑,他的御剑术其实无物不可御,然则观中兵刃虽多,却都不合他的意,他说总感觉差了些什么,于是那年他独自下山,一年后才回来,回来时,带了一块铁,和一块银子。”
“银子?”
“是的,银子,魏师兄特别喜欢银子,他说银是世间少有的干净之物。”
“魏老爷的癖好,真是……与众不同。”
“先别废话,你试试能使唤它不。”冯玄有些紧张,当初将这柄剑带出来时没想那么多,现在何任之的真炁已能驾驭飞剑,他才意识到,这柄适合师兄的神器,不一定适合何任之。
何任之比他更紧张,他试了几次,硬是没能将早已滚瓜烂熟的剑诀掐出来。
看见他额头沁出的汗珠,冯玄倒笑了。
“你还是我认识的铁脸道士么?”
“我是铁剑,不是铁脸。”何任之叱道。
“你这张铁脸可比铁剑有存在感多了。”
别说,开过玩笑,何任之竟奇怪地静了心,他轻轻吸了口气,便掐出了御剑术的起手剑诀。
锃——
木匣之中发出清越声响,木盖被莫名气息冲开,随即便见一道雪白光芒电射而出,不太敞亮的屋内顿时被映得雪白一片。
何任之剑诀连掐,那道雪芒于室内迅捷穿梭,视线难及,屋里两名奴婢顿时便看傻了,以为神明显圣,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好半天,那道雪芒才停在何任之身侧,光芒敛去,露出银白细长的剑身。
对外人而言,这是一柄形制罕见的长剑,但对何任之而言,这柄剑的样子,他无比熟悉。
剑身与剑柄乃是一体铸成,无格无护,一看就知道,这柄剑的设计,走的是一往无前的悍勇路子。
除了颜色,这柄剑,与何任之当初的铁剑别无二致。
“噫!”冯玄惊喜地叹道,“你果然是最配它的人,它竟为你改了样子!”
何任之眉毛一挑,努力将脸上的欣喜之色压下去。
“它是我的了?”他问。
“除非你嫌它的颜色俗气。”其实冯玄觉得银子挺好看的。
“我看不见。”何任之的回答无懈可击。
“那岂非是说,从今往后,你要改叫银剑道士了?”
“滚!”何任之言简意赅。
冯玄得意一笑,显然觉得自己又赢了一局,于是对何任之的态度不以为意。他重新蹲下,又在行李堆中扒拉一阵,拿出笔墨纸砚来,就那样席地而坐,开始磨墨。
一会之后,他舔了舔笔,开始在大红的纸上写字。字不多,一会便写完,他招呼奴婢,净手后将那红纸贴在一块木牌上,又拿出一张黄纸,继续写字。
何任之就在一旁盘膝而坐,练习剑诀,似是对他在做什么漠不关心,只是间或偏偏脑袋,朝向冯玄所在。
大约半个时辰后,冯玄已写好满满一张纸,奴婢们也在他的安排下,清理出一张陈旧的案几,将那贴着红纸的木牌摆在案几正中。
那张红纸上写着几个大字:轩辕派隐仙松阳子真长灵位。
“那什么,要不你来磕个头?”冯玄冲何任之道。
“好!”何任之收了剑诀,走到冯玄跟前,作势要跪。
冯玄吓了一跳,赶紧跳开,道:“跪我作甚,我让你跪牌位。”
“牌位?”
“我哪能收你为徒,当然是跪师父的牌位。”
“你代师收徒?”何任之看起来很意外,其实他知道冯玄将魏伯明的剑交给自己,便是已决定将自己收入轩辕派门墙,却没想到冯玄是让他拜松阳子。
“当然是代师收徒,我要收了你,天下不把我二人笑死。”
“干天下何事?”何任之冷冷道。
他倒是真不在乎这些,但冯玄不得不为他的名声考虑,若是天下异人知道名震天下的铁剑道士拜了个十来岁的小道士为师,他这张脸就别想要了。
“别废话,让你拜你就拜。”冯玄急了。
何任之偏头想了想,干净利落地冲牌位跪下。
冯玄站在一旁,捧起那张黄纸,开始念诵上奏天界的表文。这拜师仪式虽然说不上盛大,却因这一纸表文而显得庄重肃穆。
一刻钟后,表文读完,何任之在冯玄唱喝下行三拜九叩大礼,而后冯玄燃了表文,使之化为青烟直达上天,便也跪在何任之身旁,二人再度行三拜九叩大礼。
“噫——”便在此时,两名奴婢一起惊呼起来,他们指着供桌上的灵位,眼神惊异,神情兴奋。
冯玄抬头,便见那红纸灵位无火自燃,那火光,竟是黄金的颜色。
“呵,这老头儿,我生死之际你都不管,如今给你收了个新徒弟,你就来劲了。”
小道士口中说着不屑的言语,身体却很老实,又结结实实磕了好几个响头。
“老头儿,你若真在天上看着,就保佑我救出天佑,诛杀邪神。”
“师尊,弟子何任之,恳请师尊保佑弟子与守一师兄救出天佑,诛杀邪神!”何任之匍匐在地,字字铿锵。
木牌晃了晃,哐啷倒在供桌上。
“又来这套!”冯玄不满地道,“我又不要你帮忙你跑这么快干嘛!”
何任之脸颊抽了抽,终究忍住没有说话。他新入门墙,要格外注意尊师重道,首先便要对师父或者师父的灵位恭敬有加,冯玄这种对待师父的随便态度,让他有些吃不消。
两人站起身,相对而立,这才互相行礼。
“见过守一师兄。”
“见过子权师兄。”
道门同辈之间均以师兄互称,不分年龄大小入门早晚;甚至男女弟子间也是如此,从没什么师弟师姐师妹的叫法,这是华夏传统中谦卑自抑的精神所决定的。
同时,这也体现了道门一贯主张的平等理念,这种平等不仅在男子之间如此,男女之间也是毫不含糊的。
譬如道门中,男修称为乾道,女修称为坤道,绝不以男道士女道士称之,换句话说,道门教义承认男女之间如乾坤之别,却并不认为男女有身份地位上的差异。
道门中倒也有称坤道为女冠的,虽有个“女”字,却带着“冠”,这同样是尊重的称呼。至于民间蒙昧之民,称坤道为道姑者,则往往带有羞辱的含义,为道门所憎恶。
松阳子曾说,数千年而降,唯道门中才没有这等性别歧视。
二人见礼完毕,便算是正式的同门,从此而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已是实实在在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关系,也是自此而始,几近凋零的轩辕一脉,开始朝着恢复昔日荣光的道路稳步向前。
前路多风雨,多邪魔,但此二人一个早已名满天下,一个是这片天地间异数中的异数,轩辕一脉将在他们的引领下做到什么地步,许多人在不久的将来便会得出一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