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妥协
对于这个时代的许多中国人来讲,1909年的初秋是一个有些让人彷徨的时节,全国局势好不容易稍微平静了一些,可是这政坛之上却又风云突变,就算是那些久历宦海的政客也多多少少有些彷徨的感觉,他们中的一些人已嗅到了一丝与以前很不相同的政治气味,时代不同了,这政治斗争的技巧和手段也悄然发生了改变,有些政客已无法适应这种改变了。
随着国会“弹劾总统案”的爆发,本就不算平静的政坛再次掀起波澜,这个新的权力斗争漩涡迅速积聚起了能量,越来越多的人和势力都被卷入其中,无论这些人和势力以前的政治立场是什么,现在,他们必须为自己的前途做出一个重要抉择了。
策划这场“总统弹劾案”的前台人物是黎元洪和汤化龙,为了这个弹劾,他们在国会里煽动起一股巨大的反徐力量,现在,他们已凑齐了将弹劾案形成为决议的国会参众两院议员人数,就差正式向国会递交议案了。
作为被弹劾的对象,徐世昌也迅速做出了反应,在以立宪会领袖张謇为首的国会议员中也迅速出现了一股“挺徐”势力,而且,盛宣怀等人一直在谋划的那个北洋文治派金蝉脱壳计划也正式启动,这帮人组建了一个所谓的“实业俱乐部”,也在为徐世昌摇旗呐喊,并为北洋集团的复兴筹集资金。
一方反徐,一方挺徐,双方都扛着那面“宪法”的旗帜,摩拳擦掌,准备在国会里大战几百回合,看看到底哪一方才是代表着“民意”的一方。
而另一方面,北洋部队与联阵部队也再次拉开了架势,开始了“军事演习”,这华北地区的火药味又变得浓烈起来,谁也不知道双方到底会不会继续战斗下去。
这国事确实是艰难,对此,作为这场政治斗争漩涡中的主角,徐世昌深有感触。
现在的徐世昌徐大总统正站在总统府后花园的一间跨院里,在那洒满落叶的庭院中踯躅着,身边只跟着一名老仆。
这间跨院就是以前袁世凯养病的地方,现在袁世凯已经作古,他徐世昌就算是想找人指点也不可得了,在这里踯躅,不过就是感慨自己的处境而已,或许,共和之后袁世凯的心境可能就与徐世昌现在的心境差不多吧,虽然手握中枢权力,可是这内忧外患却让人时刻都不得安宁,袁世凯干脆就被这种压力给压垮了,徐世昌能撑多久,他自己也不清楚,总之现在就是苦苦支撑而已,为了这个北洋,也为了他自己,徐世昌都必须撑下去,上刀山下火海不敢说,只不过就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而已。
“钟不响了,和尚也就死了。”
想起当年李鸿章在与列强签订《辛丑条约》时说过的那句话,徐世昌越来越觉得自己像一位裱糊匠了,或许,那些南方的革命党人说得不错,这个国家早已气息奄奄,任何平和的药物都无法挽救,只有下猛药才有一线生机,这剂猛药就是革命,而不是改良。
“改良改良,越改越凉,冰凉!”
这句话是共和军的那个《先锋日报》上讲的,据说是那位赵振华亲口对记者说的,虽然多多少少有些俏皮的味道,不过这里头的意思也是很清楚的,那帮以革命起家的人还想继续革命下去,直到他们觉得这个国家已经康复为止。
革命,革命,什么时候是个头呢?又该去革谁的命呢?现在满清已倒,或许,就该革这北洋的命了,在革命党中的那些激进派看来,北洋集团就是满清余孽,必欲除之而后快。
每当想起革命派把北洋往死里猛揍,似乎是担心北洋有朝一日会重新崛起,徐世昌就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的心情,现在的北洋,基本上已是死老虎一个,自从袁世凯死后,维系北洋这个团体的最后一根纽带也失去了,各揣心思的北洋健将们越来越跋扈起来,那些手无兵权的文治派还好些,多少还想靠着中枢撑腰,但是那些手握重兵的武将们却越来越表现出擅权自重的姿态,南京的那个孟恩远就不必说了,北京的段祺瑞、段芝贵这帮人也越来越不把徐世昌放在眼里,他们知道,徐世昌不过只是一个北洋的精神象征,让他坐着总统的宝座可以帮助北洋重振威风,但是对于手里的兵权,他们却是绝不会交给徐世昌的。
现在,因为国会“弹劾总统案”的爆发,北洋的这些武将们总算是明白了一些唇亡齿寒的道理,于是也能按照中枢的指挥调兵遣将,进行针对性的“军事演习”,但是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呢?徐世昌毫无信心,因为他明白,这个乱世之中,兵权就是一切,而维持兵权的就是军队,一旦开仗,军队就会遭到削弱,那么兵权也会遭到削弱,这个道理徐世昌明白,其他人也都明白,所以,如果真的因为这个“弹劾总统案”而不得不与南方开战的话,到底能有多少北洋部队愿意拉到前线去给他徐大总统卖命,这确实是个未知数。
至少孟恩远是不肯拿自己的部队给徐世昌卖命的,因为就在昨天,这位“东南巡阅使”从南京拍来电报,明确表示反对南北再次开战,当然,这借口是冠冕堂皇的,他孟巡阅使“不忍见同室操戈、百姓涂炭”。
徐世昌接到这封孟恩远电报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人心散了”。
北洋的人心确实散了,不可收拾,便是袁世凯没死,他也收拾不了这个局面,军事上的重大失利所带来的不仅仅只是个人声望的降低,同时也会降低本集团所有成员的信心,中国古代的军事家一直强调谨慎对待大规模的用兵,或许正是出于这种考虑,因为在进行决战之前,没人能够预测战争的结局,而一旦战败,那么,其所引起的连锁反应就不是任何人可以控制的,自古以来吃了大败仗而没有垮台的人也就那么屈指可数的几位而已,很遗憾,北洋集团里没有这种治国天才。
如果一定要找一位能够挽救北洋危局的治国天才的话,徐世昌倒是认为那位赵振华可以一试身手,毕竟,自从革命以来,他的表现就是出类拔萃的,无论政治还是军事,他都处理的很好,而在一些关键的事务上,他也将分寸拿捏得非常恰当,既能给自己捞足好处,也不致于将对手逼得狗急跳墙,只有一件事例外,那就是对北洋的政策,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确定了消灭北洋的战略,偏偏袁世凯着了道,于是就带着北洋这艘破破烂烂的航船冲向了那座革命的灯塔,撞得歪歪斜斜,眼看就要沉没了。
请赵北拯救北洋只是徐世昌一个虚无飘渺的念头而已,对方愿不愿来另说,北洋肯不肯让人拯救却是答案明白的,不说别人,他徐世昌就绝不会将北洋掌门的位子拱手让给别人,何况这个人还是打垮北洋的元凶。
别人指望不上,也只能依靠自己了,这两天来,徐世昌已是想尽了办法,甚至不惜向洋人问计,主要是向英国公使问计,昨天英国公使已经答应向英国政府高层请示,看看能否采取进一步的干涉措施,维持北洋现在这种半死不活的局面,好歹压制住德国人的野心。
现在,徐世昌在这座跨院里散步,既是为了散心,也是在等候英国公使的消息,刚才他已派人去英国公使馆,就算英国政府的官僚习气再重,现在也该向英国驻华公使下达明确的指示了。
徐世昌正望着那棵枯树发呆,一名机要员匆匆走到他跟前,小声说道:“大总统,德国驻华公使雷克斯先生要求会晤大总统,现在已等在外务部。”
英国公使没来,德国公使倒是不请自来,徐世昌略有些诧异,不过想起德国最近一段日子以来与联合阵线的密切关系,徐世昌很快做出了决定。
“在这里转悠了半天,我也疲倦了,咱们这就回去办公吧,告诉外务部,我与德国公使会面时,外务部司员不必到场。”
徐世昌离开总统府后花园,先换了身衣服,然后赶去接见德国驻华公使。
按照徐世昌的吩咐,这是一次单独会见,外务部无人在场,只有两名翻译,有利于保密。
不过让徐世昌惊讶的是,这位雷克斯先生今天到总统府与徐大总统会面的目的并不是做什么秘密交易,而是将一封私人信件转交给徐世昌。
这封信是赵北的亲笔信,内容也不复杂,只不过是建议由中枢出面,向德国方面赎回胶济铁路,然后改由中德两国商人合办,中方控股,为京汉铁路的赎回开一个好头,从这封信的落款时间来看,这封信写于“弹劾总统案”之前。
胶济铁路现在虽然名义上也是“中德合办”,但是在五千万德国马克的投资中,中方只有区区几十万德国马克的投资,铁路不仅掌握在德国人手里,而且直接归德国胶澳总督监督,前几年保路风潮兴起时国人也曾建议清廷赎回此路,但是无奈所需资金实在巨大,清廷财力拮据,再加上德国方面拒绝合作,所以也像京汉铁路一样,胶济铁路依然掌握在外国手里。
这封信本身没什么,但是由德国驻华公使转交给徐世昌,这其中的含义就耐人寻味了,连德国公使先生都成了赵北的邮差,德国显然已经决定完全抛弃北洋集团了。
虽然徐世昌想挽救北洋集团与德国政府的关系,但是德国公使显然不愿意跟一位即将遭到国会弹劾的国家元首长谈,转交了信件之后,雷克斯便按照外交礼节告退了。
雷克斯走后,徐世昌呆坐了片刻,然后叫来一名机要员,让他给宋教仁打电话。
“请宋先生到总统府一叙,再派辆马车过去,无论如何,也要请宋先生过来跟我谈谈,他们国会议员不是一直主张谈判、妥协么?北洋现在愿意妥协。”
宋教仁现在仍在北京逗留,而作为联合阵线领导层中著名的宪政派人物,他在国会议员中享有很高声望,如果他肯明确表态支持徐世昌的话,对于徐世昌渡过难关将很有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