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防守(下)
见那数千蒙匪竟被区区六颗迫击炮弹驱散,而且退回大营之后就没再靠近城墙,甚至没有向城墙开火,徐树铮手下的军官们都有些惊讶,少数军官甚至开始轻敌了。
徐树铮眉头一拧,说道:“蒙匪向以‘彪悍’著称,纪律是散漫了些,可是怎么说也比城里的壮丁强,咱们不可大意。现在我们龟缩在城里,不出城迎战,土匪没有大炮,不敢强攻坚城,这才退走,不过,他们未必就会远遁,毕竟,归化城里商号众多,那地窖里的银子没有百万两,也有几十万两,土匪看中的就是这些银子,他们岂会如此轻易就撤退?匪首动员起这数千匪徒,又岂是甘心空手而归的?我看,咱们晚上要加派人手,盯着城外,以免土匪发动夜袭。”
“徐总办,依你之见,这围城的匪队到底是哪个匪首的队伍?”杨邦翰问道。
徐树铮琢磨了一下,说道:“这可难说,现在陆军部汇总的情报表明,内蒙草原上主要有两大股蒙匪队伍,一个是陶什陶匪帮,一个是巴布扎布匪帮,这两个匪帮都有外蒙王公的背景,俄国人也插了一脚,现在能够动员起这么大股土匪的人恐怕也就这两个匪首。另外,以前清廷派那彦图去草原召集‘勤王军’,那彦图也是可以组织这么大的骑兵队伍的,不过自从清室颁布退位诏书以来,那彦图似乎就没怎么露面了,到底是不是他的队伍,却也难说。”
“管他是谁的队伍,只要他敢来,老子就让他尝尝老子的厉害!”
杨邦翰冷哼一声,拍了拍挎在腰间的冲锋枪,带着副官走下城墙。
“杨副师长,你去哪里?”徐树铮问道。
“去找洋油、牛脂,既然土匪可能发动夜袭,咱们就得多准备些火把。”
徐树铮和杨邦翰一下午都守在城北,或许是担心城里守军大炮的缘故,那城外的蒙匪将大营又往北边挪出去几里,望远镜已是看不清大营里的细节了。
显然,徐树铮说得有道理,土匪似乎是打算等夜幕降临之后对城市进行攻击,如果城里有足够的骑兵部队的话,守军似乎可以在下午发动一次主动攻击,但是问题在于,城里没有多少正规部队,即使加上那支由驼商供养的“巡防游击队”的那五百骑兵,城里可以用于野战的部队也不超过八百人,如果出城作战失利,那么,这归化城里就没有可用之兵了。
所以,无论是徐树铮还是杨邦翰,都认为在城里固守待援是最好的选择,不过他们倒也不是站在城墙上无所作为,除了继续组织城里的壮丁加强防御设施之外,他们还利用炮击之后匪队的混乱派出了几名骑兵,带着求援信向张家口赶去,这信既是给张家口骑兵第一旅的,也是给那支正在赶来归化城的骑兵团的,如果骑兵团能够收到信的话,他们将分派部分部队快速挺进归化城,以增援守军。
军人们在紧张的备战,归化城里的平民也在为自己的身家性命忙碌,除了协助军队修筑防御设施之外,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收拾细软和马匹,一旦城市陷落,他们也决定奋力一搏,冲出城去,向张家口方向夺路狂奔,好歹全家老少不能都陷在这塞外,这种心态使城里的紧张局势进一步加剧,徐树铮虽然明白这种心态对于守城信念来讲没有好处,但是现在他还没有在这里建立起足够的威信,全靠那些地头蛇协助维持城里的秩序,所以他也就没有强求众人抱着与城共存亡的决心,只是派人贴出布告,宣布天黑以后城里实施宵禁,没有命令,谁也不能在街上乱走,违令者,巡逻队可以就地击毙。
现在是秋天,天黑的越来越早,不到六点,那太阳就落到了地平线上,眼看着天就要黑下来,徐树铮急忙派人传令,全城立即进入宵禁状态,巡逻队开始提着灯笼、举着火把,在城里各处分段巡逻,查拿奸细,并维持城里的秩序。
不久之后,天完全黑了下来,城外的枪声在天黑之后响了一阵,但是很快又沉寂下去,城里城外都安静得有些诡异,城墙上的守军都侧耳倾听城外的声音,但是除了风声之外,他们什么也听不清,由于担心城外的土匪向有光亮的地方开枪射击,因此,城墙上几乎是黑沉沉一片,与那到处灯火通明的城里形成强烈反差。
城里的所有店铺和民居都必须彻夜亮灯,这是西北边务总办徐树铮下达的命令,目的就是为了照亮街道,防止城里的奸细趁夜出来捣乱,别的不说,就是那城里的几处草料场,一旦被奸细放火焚烧,那就能引起大乱子,城里人心一乱,城墙上的这些壮丁会怎么行动,那就不好说了。
作为城防司令,徐树铮将司令部设在北城,因为根据天黑之前的侦察,土匪的大营仍在北边,如果他们要发动夜袭,这城北必然是首当其冲,但是土匪到底会选择哪一个方向进行主攻,这还得等到战斗打响以后再说,为了方便坐镇指挥,徐树铮通过城里的商号挑选了一些骑术较好的商号伙计充当通讯兵,在城里各处来回巡查,哪个方向战斗吃紧,徐树铮就向哪里派遣预备队进行增援,城里的那几挺机关枪就交由预备队掌握,以便在关键时候充分发挥火力。
城里的守军已做好迎战准备,但是城外的蒙匪仍是毫无动静,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会发起进攻,徐树铮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吩咐下去,守城士兵就在城墙上轮流休息,锣声一响,就是战斗开始的命令。
杨邦翰也坐在徐树铮的司令部里,与徐总办分享着一罐炮台烟,以及几罐外国咸肉罐头,两人也借此机会相互熟悉了一下对方,虽然还谈不上成了知己,但是至少这关系是拉近了一些。
这一坐、一谈,就是大半夜,眼看着时间已到半夜十一点,仍不见城外有任何动静,徐树铮和杨邦翰都有些诧异。
“杨副师长,你说人最困的时候是几点?”
徐树铮询问杨邦翰,两人关系虽然拉近了些,但是还没到称号唤字的时候,所以,这还是“杨副师长”、“徐总办”。
杨邦翰打了个哈欠,拿起空了的罐头看了看,说道:“我现在就很困。”
徐树铮淡淡一笑,拿出挂表看了一眼,说道:“我觉得人最困最乏的时候不是半夜,而是凌晨四、五点钟的时候,那个时候,人最懈怠,而且草原上的气温也最低,如果我是匪首,我就会选择那个时候发动攻击。”
杨邦翰又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咕哝几句。
“你这么说,我就放下心了。现在正好睡一觉,等养足了精神,我再跟土匪较量较量。”
说完,在司令部里找了个角落,铺上张军用毛毯,看样子是打算打地铺了。
徐树铮却毫无困意,喊来一名副官,让他备马。
“你去哪里?”杨邦翰好奇的一问。
“出城。看看蒙匪在干什么?这大半夜,没听见马蹄响,也没听见枪声,我心里着实有些纳闷。”
徐树铮解释了几句,提着马鞭就走出司令部,杨邦翰急忙跟了出去。
“你呀,还是坐镇城里指挥吧,我带人出城瞧瞧,好歹我是骑兵出身,可不比你更适合侦察?”
杨邦翰一拉徐树铮,带着一名副官就上了战马,然后点齐一个排的骑兵,用布给战马裹了马蹄,悄无声息的出了归化城。
徐树铮亲自将杨邦翰等人送出北城,站在城外,听着马蹄声渐渐消失。
“此人性情中人,倒是值得交往。”
徐树铮在心里感慨了一下,对于杨邦翰的性格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回到司令部,徐树铮调整了一下城里的兵力部署,然后又向城外的其它方向派出几支侦察队。
半个小时后,侦察队陆续返回,倒是杨邦翰迟迟未归,这让徐树铮有些担心起来,但是城外也没有听见什么枪声。
又过了二十多分钟,杨邦翰终于返回,原来他不仅去了北边,还去了南边,将这归化城附近整个搜索了一遍。
“蒙匪撤了,不知去向。”
杨邦翰带给徐树铮的情报让这位边务总办有些惊讶,数千马匪说走就走,如此干脆利落,确实让人有些想不明白。
“难道蒙匪去了绥远?”徐树铮自言自语道。
“你是说,这是蒙匪的声东击西之计?围咱们,然后趁夜撤走,去打绥远?”杨邦翰微微一凛。
绥远位于归化城东北方向,两城相距不远,呈犄角之势,绥远城里原本也有一些商人,但是徐树铮到任之后,就劝说那里的商人撤到了归化,所以,现在的绥远城根本就没有多少油水可捞,蒙匪是不大可能看中绥远的。
出于谨慎考虑,徐树铮立即派出了一支小部队赶往绥远侦察,同时也将蒙匪撤退的消息告知归化城居民,但是宵禁令仍未解除。
数小时后,到绥远城侦察的骑兵赶回,带回的消息让徐树铮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绥远安然无恙,蒙匪也没有去攻击绥远城,至于他们到底去了哪里,恐怕只能等天亮以后再仔细侦察了。
天亮之前,杨邦翰的那支骑兵团就赶到了归化,徐树铮得以派出大队骑兵分散侦察,经过一天的侦察,终于弄明白了那支蒙匪大队的去向。
根据马蹄印和沿途的宿营痕迹来看,那支蒙匪大队显然往北方撤退了,似乎是撤向外蒙。
这让徐树铮等人很是纳闷,如果说那支蒙匪大队是被迫击炮吓走的,未免有些夸张了些,但是除了这个解释之外,似乎又找不到其它更合理的解释,所以,众人也就用这个理由说服了自己。
但是,几天之后,当第一骑兵旅赶到归化城的时候,指挥官带来了一封陆军部的公文,通过这封公文,徐树铮这才隐约抓住了蒙匪撤退的真相。
公文上说,中枢在前几天已经与沙皇俄国政府达成协议,宣布两国合作,修建一条由外蒙库伦城直达内蒙归化城的铁路,这条铁路将在东蒙地区兜一个圈,并与从张家口延伸过来的一条铁路支线接轨,而且,中枢不顾铁路专家詹天佑等人的强烈反对,同意了俄方附加的条件,那就是,这条铁路将按照俄国铁路宽度铺设铁轨。
这封公文的内容让徐树铮大吃一惊,他本以为,作为一个拥有“远东狂人”称号的民国大总统,革命党人出身的赵北绝不会与俄国达成这样的协议。
作为一个军人,徐树铮明白,俄国之所以要修建这条铁路,目的就是为了控制外蒙和内蒙,赵北作为一个战略眼光一向很厉害的国家元首,他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那么,中枢政府为什么会同意这个铁路合作协议呢?是赵北顶不住俄国的外交压力,还是他另有所图?徐树铮倾向于后一种解释。
另一方面,徐树铮也肯定了他最初的分析,前几天那帮围城的蒙匪就是由沙皇俄国的军官直接指挥的,也正因此,当沙皇俄国拿到了它想要的铁路之后,那帮蒙匪就迅速撤退了,那是一帮政治蒙匪。
徐树铮考虑的只是战略利益,但是归化城里的商人们考虑的却是经济利益,虽然他们没有资格看到这封公文,但是,这个中俄“库归铁路计划”很快就上了报纸的头版,于是,归化城里的商人们终于明白过来,这驼队终究是落后于时代发展了,淘汰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且,如果驼商们不能顺应潮流转变自己的身份的话,那么,他们也会被历史淘汰。
或许,将来的归化城不再是“驼城”了,而“驼商”这个名词也将退出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