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47 西藏

“我叫陆阿凤,和两条眉毛的大侠陆小凤就差一个字,你叫啥个名?”

老太太挽着李记慈的胳膊,他莫名紧张起来,“奶奶,我叫李记慈。”

脱口而出后,连忙补了句,“我是余天青在美国念书时的朋友,陆奶奶。”

陆阿凤一下子就记住了这个名字,“是个有佛缘的名字!想来你的爸爸妈妈是希望你能在心中记得慈悲,佛家有‘智悲’二法,智就是认识到众生皆苦的智慧,众生执着于万物,不舍得放下,才诞生了各种各样的苦楚。而悲,说的慈悲心肠,大乘菩萨之所以下苦海普度众生,不入涅槃,便是因为有慈悲心……”

佛教在老年人中的普及率非常高,倒不是说老人们都通读佛经、斋戒茹素,有的老人甚至连大字都不识半个,大多求个慰藉,用不可知的理念来解释人生的各种无常。陆阿凤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哪个不是人间大悲,还能笑对余生,心中总要相信点什么。

“我听梅娟说了,真是可怜的孩子,以后烧菜一定得小心啊。”陆阿凤摸摸余天青被烫伤的半边脸蛋,一方面心疼,一方面又乐观地告诉他,“青宝不管怎样都是英俊的小伙,破相许是挡灾啊!”

余天青笑了,“奶奶,你又迷信。”

陆阿凤拍拍李记慈的手背,“嗐,瞧我这毛病,借着你的名字又说了这么多迷信的话。”

“没有,我很喜欢这个解释。在美国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理解我的名字!”李记慈眼睛亮亮的,“不过我的名字其实是我妈离婚后请卦师帮我改的,家慈,也是母亲的意思,记慈就是记挂母亲。卦师说在孩子的名字里嵌上母亲可以让母子的命格同时发生变化,往后能转运。”

“啊,你妈妈应该和梅娟差不多大,她们那个年代不都在除四旧,学什么唯物主义。”

“我妈妈是香港人,上世纪大家都很信风水玄学。”

一来一回就这么聊了起来,李记慈这么“标致”的小伙子,下到三岁小女孩,上到八十岁老太太,很少有不喜欢的,陆阿凤逮着李记慈,一老一少两人坐花园长椅上唠了十分钟,从学什么的到感情状况统统盘问了一番,把余天青晾在一旁。到后来老太太乐得直搓李记慈的手,夸他眼睛漂亮。

“这眼珠子怎么是褐色的,真少见!眼睛也就比小燕子小点,不过你这眼角尖尖的,像弯弯的菱角。我们家青宝啊,从小就稀罕大眼睛长睫毛的女孩子,你要是有姐妹……”

讲得越来越离谱,余天青忍不住叫停,他还不了解自家奶奶?和李记慈唠这么久,最后肯定求他带自己去西藏旅游。

陆阿凤根本不给余天青插嘴的机会,继续说:“你们年轻人,不是流行‘说走就走的旅行’吗?我最近看抖音上面的老太也一个人周游……”

“奶奶!”余天青较真起来,“不管别人家的老太太怎么玩,你这次不能和我们一起去。你这身体状况怎么能去高海拔地区,实在想出去玩,等回来后我开车带你去山海关玩。”

陆阿凤倔起来比余天青不遑多让,“从北京过去山海关一天就能往返,也算旅游?我的身体好得不得了,帕金森症一年到头最多发作一两回,这里护士都说我这病好得差不多了,怕什么?你奶奶年轻那会儿还在高原上背男伤员背过二里路呢,你的体力都不定比得上我!”

余天青正要再多说两句,只听倔老太太嗓音一沉:“我知道你们都牵挂我,但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五六年了,要是这次你们也不带我玩,你妈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还会给我去高原的机会?怕是我到死都要念着呢……”

李记慈心一横,“陆奶奶,你就和我们去吧。”

“当真?”陆阿凤顽童似的变脸,“什么时候走?”

李记慈本来预备自驾出行,考虑到从北京开车出发至少要有两天纯赶路才能到达第一个目的地,对老人来说舟车劳累,毫不犹豫改乘飞机:“我先帮你办个通行证,加急三天应该办得出来,下周一早上直接飞拉萨。”

余天青有些担心,但心里其实也向着奶奶,没有再强行阻止。

回去后他问李记慈路上会不会很辛苦,李记慈说会有一点,但本来也不是穷游,一路上住好吃好,不会太累。

余天青很不好意思,“本来是你是去工作的,为了让我散心带上我加上观光的行程,现在又要带我奶奶。”

李记慈摇摇头:“我们是一家人。”

理直气壮这四个字简直太适合他了,这么想着,余天青被一句话弄得脸红心跳,小声说,“你明明自己有家人。”

“说起来,还记得约翰逊吗?他在和我打架被WM学院退学后,突然开了窍似的,考进哈佛商学院,毕业后渐渐开始接管他老爸的商业帝国。”

“什么?”余天青有些惊讶,“他那么混的人,被你揍一顿还能打通任督二脉?”

“我妈和老布朗离婚后,约翰逊反而和我走得更近,他失恋了、被老爷子教训了、被集团老员工挑衅了,还会跑我这来哭呢。”李记慈打趣似地说。“还有我亲老爹原配的儿子,比我大十五岁,早就是一家上市公司的总裁了。我的家人里只有我不入流,一事无成。”

他从出生开始就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过早见识了上流社会的浮华,却有一个不配享有继承权的身份,这样强烈的反差和对比,对任何一个自命不凡的人来说,都将带来灾难。好在从他谈论这件事的语气就可以看出,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余天青忍不住吻了吻他的眼角,“我会让很多、很多人都知道阿慈很好。”

受到家庭环境影响,余天青极少说爱,一方面觉得嘴巴说出来轻浮,一方面又觉得男人那样太矫情,但他时不时流露出的爱意,就像稳步前行的脚印一样,踏踏实实地落在地上,厚重又恳切。

北京飞拉萨不过四个小时,但下了飞机,全然另一番光景。当地接应的是个藏族小伙,名叫桑杰,还是个大三学生,出身唐卡世家,专业却是电器自动化。

出机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桑杰先带他们去车行租了辆丰田普拉多,底盘高,烂路也不怕。老太太精神头极好,坐上副驾就来了段京戏《满江红》。

桑吉嘱咐他们第一天不能过于兴奋,要好好休息,第二天才有力气爬布达拉宫。

李记慈年初去过尼泊尔高原,陆阿凤年轻的时候在四川高原住过五年,两人的体质都很快适应了高海拔,唯独余天青脑袋昏昏沉沉,像是有一连小兵在打架,耳中嗡嗡,这时候什么圣地布达拉宫,都不及一张大床令人神往。

陆阿凤心痒难耐,当晚就想去看布达拉宫夜景,余天青实在没精力去了,李记慈便让桑杰陪她。

头再晕,余天青还是坚持举着摄像机记录行程,他总是让李记慈走在前头,自己拉开一段距离拍。在豪华的酒店门口,李记慈转过身,突然举起手机拍他。

余天青立刻用手挡住镜头。

“凭什么我不能拍你?”

“因为我丑啊。”

右脸皱巴巴的皮肤和深褐色的痂简直丑极了,他才不愿被镜头记录下来。

“胡说,不丑。”

最后这句话格外温柔。

以至于余天青晚上趴在床上剪视频的时候,都没忍心把这段减掉。

酒店房间里调节为恒氧模式后,空气里的氧气含量能达到和平原地区一样的水准,余天青将晚饭叫到客房,喝着热气腾腾的羊杂汤,整个人都不想动弹。

“如果我明天不想出去玩,你会觉得很扫兴吗?”

“那我也不去了。”李记慈爽快说,“陪你在酒店睡觉。”

余天青终究不是享乐主义者,好不容易来一趟,要是因为高反错失风景,还让同行者扫兴,实在是一件很没品的事。于是他果断关了房间里的氧气,打算用一夜适应拉萨的海拔。

李记慈泡了一壶能帮助人适应高原的藏红花茶,一人一杯“咕咚咕咚”喝光。过了一个小时,李记慈沉沉睡去,然而余天青辗转反侧,即便非常不想吵醒李记慈,还是忍不住起床去厕所将晚饭吐了个干净。

夜晚,高原反应比白天更加严峻,除了依旧头重脚轻,余天青素来不甚强健的胃里翻江倒海似的疼,他吐了两次,嘴巴里全是又苦又酸的胃液。

李记慈已经醒了,他抱着余天青看他脸色极差,便要去打开房间供氧。

“别……”余天青抓住他的手,“我看过攻略,熬过一夜,就彻底不怕高反了,要是第一夜就忍不过开了房间供氧,之后还怎么玩?”

“没关系,大不了我们多住几天慢慢适应。”

余天青问:“你当时在尼泊尔有高反吗?”

李记慈如实说:“有。不过尼泊尔的酒店没有这么完善的供氧设施,我没法躺平睡,一躺下就呼吸不过来,便迷迷糊糊坐了一夜。实在难受就吸一口氧气罐。”

“那就这么办。”余天青斩钉截铁,“你能适应,我也能。”

高反的感觉就像是得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重病,理智上他知道自己没事,但大脑又不断地向他传递一个沮丧的念头:好难受好难受,快死了,我快死了——

不过即便是要死了,身边还有随时准备好的充满安全感的怀抱。

几乎晕厥却又不得不清醒的状态使得余天青处在一种半麻醉的状态,游离在想象和现实之间。他看到五年前的自己手持□□,在美国某个猎场练习射击,李记慈从青少年时期就开始玩枪,他的准度非常高,是教练口中的专业人士。但余天青知道李记慈只是把这当成一种闲暇时的活动,而余天青看到子弹穿过猎物的身体,感受到的是无可比拟的征服的乐趣……

“Setonfire.”

开枪。

“Fire……”

射击。

“是你救的我吗……是你……”

李记慈用额头去试探他额头的温度,余天青却突然掐住他的脖子,力道不大,却也不小。

“阿慈。”

余天青猛地吻住他的嘴唇,直到因缺氧而不得不停止。

在高原上接吻,心跳和呼吸都会十倍得重。

李记慈怀疑他也高反了,否则怎会飘在云端?

余天青打开一罐氧气瓶吸了一口,然后继续去吻李记慈。

“宝宝……”李记慈终于按住有些疯狂的人,“不能这样,宝宝,你受不了的。”

余天青颤笑,又吸了一口氧气,“反正都是缺氧罢了。”

随即又重重地吻上去,这次牙齿磕到了对方的嘴唇,隐约有股铁锈味,许是破皮了。 m..coma

他们是两个男人,哪怕现在窝在标间的一张床上,亲密无间,外人也不会往爱人那方面联想。余天青罪恶极了,同时他也快乐极了,两者从某种程度上是相辅相成的,人性有时就是这么贱。

“你不清醒。”李记慈痴痴看着他的眼睛,却不想阻止。

亲吻奇妙地将□□上的痛苦转化为另一种形式的欢愉。

“度蜜月为什么要清醒?”

他哑着嗓子,奏那夜妖的摄魂曲。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