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天青把相机放在桌上,赶鸭子上架似的被推上去,司仪让他对新郎新娘说几句话。面对大量向他投来的目光,余天青梗住,本该属于未婚女孩的捧花结果被他给占了,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麦琪帮他解围:“Sky一向腼腆……”
“没事,”余天青还是握紧话筒清了清嗓子,“我嘴笨,不如…就唱首歌助兴吧。”
台下起哄鼓掌,他选了一首古巨基的“致少年时代”。不是特别流行的歌曲,乐队没法伴奏,他便清唱。
最爱看颁奖礼歌星要角逐比赛/还道最痛像高处荡千秋摔伤膝盖/
痛那么单纯/爱那么轻易/幼稚而可爱……
余天青唱歌的嗓音比平常说话更深沉些,有迷人的颗粒感,偏偏因为唱的是粤语,不那么准确的发音显得天然青涩。很多歌词都记不清了,观众却很是捧场,一起鼓掌打节拍。他的调子称不上是最准的,可唱到了人们心里,勾起那些不修边幅的青春回忆。
一首歌唱完,麦琪整个人扑过来,紧紧抱住他。
余天青在她耳边动容道:“你一定会幸福的!”
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得到像今天那么多的祝福,那么多的爱!
麦琪吸了吸鼻子,而后成功用一句话让余天青收回了想哭的冲动:“宝贝,你要是以前多唱唱歌,Keats的情敌还能比现在多一倍!”
吃饭的时候有不少女生故意走到余天青这边的烤炉吃,想加他的微信,统统被布莱恩和冯琳琳挡住,一人一捆烤串打发了。
李记慈勤勤恳恳地在炉边给烤肉串刷油,余天青因被纱布遮了半边脸,需要防着火星子,便坐在离炉远一些的地方,指导他如何烤不一样的食材。
余天青偏认为烹饪就是一项食材与火候的艺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故而要“因材施教”。李记慈平日不怎么做菜,难免显得笨手笨脚,余天青看不下去就要上来搭手。 m..coma
李记慈连忙让他坐下,小声抱怨了一句:“烧烤哪有那么多讲究,盐粒子难道都要一粒一粒撒吗?”
“怎么没讲究?日本还报道过‘烧鸟世家’呢,就是有人一生研究如何烤串,世代传承炙烤技术。”
余天青喜欢研究原理,系统性地学习事物,看过许多烹饪书籍和纪录片。
李记慈乖乖把面前的烤串翻了个面,用小刷子均匀地刷上香油。“好的,我认真烤。”
余天青拍拍他的肩头:“我先预定这两串,阿慈小师傅。”
布莱恩站在一边听到这对话,竟然还挺耳熟,大学那会儿他们好像也是这般相处,一个看着又凶又拽,挨训的时候却又怂又乖;一个看起来温文尔雅,实际上脾气倔,是个说一不二的。
“你们俩这兜兜转转又在一道了,真是老妈玩魔术——太他妈巧了。”
冯琳琳推推他,“老公,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当时我就觉得他们不会这么快就结束。”
她与李记慈的交集仅仅是在那次墨西哥的旅游图中,三个男人都很好奇她怎么得出这样的结论,冯琳琳继续说:“女人的直觉一向很准。Keats当年看天青的眼神,其实和那些个暗恋天青的小女生的眼神没两样,不过当时你们已经不存在暗恋了,所以我印象挺深刻的。就是这个眼神,我刚才又看到了!”
布莱恩:“眼神?你这马后炮没逻辑啊。”
冯琳琳:“普朗克说,物理定律不能单靠逻辑推理来获得,还应致力于观察和实验!我观察到的就是Keats崇拜的眼神。”
“崇拜”这个量级的词都用上了,余天青觉得离谱。
李记慈却爽快承认:“观察得很仔细,与事实相符。”
这个话题很快就被烤得两面焦脆、咬下去一□□汁的芝士鸡翅盖过。
只是余天青心里有点在意,吃了几串烤串就把李记慈叫到没人的地方,问了个笨蛋问题:阿慈,你为什么喜欢我?
“很多人都喜欢你啊,你很好。”李记慈以为余天青是随口一问,也没有认真去想。他喜欢叫余天青“哥”,因为除了初恋刻骨铭心,余天青的出现也在一定程度上填补了他缺失的亲情。
被这样优秀、温暖的人吸引对李记慈来说似乎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因此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
可是这个答案听起来好敷衍。
“别人喜欢我,你也无所谓吗?”
如果说余天青的喜欢是独占,像是抢到一块糖会偷偷藏起来吃的小孩,那么李记慈就是那种会向所有人炫耀自己得到了这块最甜的糖的嘚瑟小鬼。吃醋归吃醋,李记慈从来没有真正敌视过那些爱慕余天青的人,无论是钱静还是王泽川,他甚至对情敌还不错,至少承认他们的眼光是一流的。
“无所谓。”李记慈扬了扬下巴,眼底流露出几分骄矜。
“哦。”余天青的眼尾垂下,像一只收敛翅膀落上枝头的喜鹊。
“你不高兴了?”李记慈凝眉,“以后能不能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高兴?”
“哦?我还以为你会说‘以后不要不高兴了’。”余天青扯出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
“人不可能永远开心。所以我希望你不高兴的时候能告诉我,至少让我知道原因,不要只管自己反省。”
自省一直都是余天青所受的教育中,最重要的美德之一。无论是考试没考好,还是惹了大人生气,余天青永远都会第一时间反思:我有哪里做错了吗?我做的还不够好。还有成千上万和他拥有相似童年的“余天青”,长期以来积攒了太多对自己的怀疑。
好在,现在有了一个愿意听的人。“好,我答应。”
李记慈伸出手,碰到他的手指,然后用小指头勾住了他的小指头,“拉勾。”
余天青失笑:“什么鬼,你不会还要说那句话吧?”
“哪句话?”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然后就发现李记慈竟然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话,他认真地和余天青拉小指、碰拇指,说“一百年,不许变”。余天青看到的李记慈身上总有很天真烂漫的一面,哪怕再过五十年,阿慈也会是个可爱的老头。
“对了,你还没回答刚才有没有不高兴呢。”李记慈坚持问。
“我忘了。”余天青眨眨眼。
“忘了?”
“对,忘了。和阿慈拉完勾,就忘记了不开心的事。”
余天青的笑轻而易举地突破了李记慈的城门,使得他忘记了自己还在别人的婚礼上,就开始品尝专属佳肴。李记慈揽过余天青的腰,让他向后倒在自己另一只手上,然后低头吻住了他。两双唇争夺那稀薄的氧气,余天青能感受到李记慈坚硬的前胸和后面搂着他的胳膊之间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他的心夹在中间,心跳快得失衡。
此时细微的吸吮声简直盖过了婚礼上乐队正在演奏的歌曲,在余天青脑海中四面环绕式播放,他头脑发热,四肢发麻,到后来几乎是扶着李记慈才能站稳。更要命的是,理智冷静的那个余天青清楚地看到了不远处的人群,而占据上风的那个疯狂又偏执的余天青根本无法推开李记慈——他听到李记慈同样动情的喘息声,只想要再这样继续下去,哪怕所有空气都被掠夺、让他在此地窒息也不要紧!
李记慈终于松开他,他慢慢缓过气来,好像胸膛里头的那只小兔子蹦跶累了,终于肯停下来喘口气。
“哥,你羡慕麦琪姐吗?”李记慈突然问他。
“羡慕啊。”余天青依从本能回答,说完才想起忘了问他指的是羡慕哪方面,就给出了自己默认的那个答案。
“我们也可以有这样的婚礼。”李记慈的眼睛噌噌发亮,“我很早就想过!很早很早……”
“我们?”
“对!”李记慈深吸一口气,“跟我回美国,在那里结婚!你很快就能办绿卡,依然可以保留现在的国籍。”
余天青心里一慌,皱起眉头。
结婚从程序上来说,当然不算太难。好比赌城拉斯维加斯,也是享有盛名的结婚圣地,只要两张护照,就可以在那里办理结婚的手续。
“在那里结婚,回国是不被认可的。”余天青尝试压低嗓音让自己说的话听起来更有道理,可惜声音还是压不住有些飘。
“对。”
“我的家人,和你的家人,有哪一个支持我们?”
“对,可是……”
“那还有什么必要结婚?”余天青顿了顿,“结婚本来就是一个社会赋予的概念,不被认可,就不必存在。其实我想过这个问题……一辈子没有婚姻的束缚,也不算什么坏事,对吧?还喜欢,便在一起。要是哪天不喜欢了,双方也都不需要背负法律或是社会意义上的责任。”
少年时的李记慈是很听余天青的话的,但是当李记慈不听话的时候,通常没有什么斡旋的余地。
“可是我想。”他说。
“为什么?”
“因为我想吻你。随时随地。”
这家伙……总是擅长把他原本清晰的思绪搅成一团乱麻,然后再以他擅长的歪理取胜。
余天青也不知该说什么。这一幕又让他想起那年春天,李记慈只是想要他们的关系被他堂堂正正地承认,就被他甩下五年。他很厌恶这样的自己,一而再地辜负身边爱他的人的期望……他害怕李记慈对他好只是出于对病人的救赎心理,同时又害怕和男人结婚给母亲带来的打击比他一生不婚更大。
“阿慈,你为什么喜欢我?”既然拉过勾,余天青决定坦诚地问,“我是说,为什么会突然原谅我?是因为...看我现在的样子可怜吗?”
“很突然吗?”李记慈抓乱了自己的头发,耳朵渐渐泛红。
“我本来没必要提前两个月来北京,工作的话,可以直接买停留四川的机票,从那里进藏更方便。”
“啊??”余天青惊讶得托下巴,如果说李记慈是因为想找他复合才回国的,那简直夸张到了离谱的程度。
“不,应该不是因为你——”李记慈解释,“我也说不清。我只是突然喜欢上北京了,这几年一直想来看看,有时间我就来了。”
李记慈十岁就和母亲远渡重洋,幼年的他随父亲做生意辗转了三个城市,在北京只住了一两年,这座城留给他的印象模糊中又还夹杂着父母离婚的阴影。
成年后爱上一座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
气候地理,风土人情,美食美景,这些答案若与有一心仪人相比,都将退居第二。
才会在几万里之外回头,遥望,归来。
余天青的心里忽然起了一阵细密的痛意,几座城之间仿若有一条洋流,跨越太平洋,圈起了两座平凡的岛屿,于是他们神奇地逃脱了孤独的诅咒。余天青垂下眼,有些不想再听婚礼上无休止的情歌,他对李记慈道:“我想去一趟公司,正式做好离职交接。然后我想逐渐把之前没处理的事,都处理起来……本来每月一号,我和妈都会一起去疗养院看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