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 章
过了七月半,天气开始迅速的转凉。
蟠龙山庄的树林间,渐渐有了层层的枯叶,再过不久,大雪又会重新覆盖这里。
薛凌风仍是经常和他的影卫在一起,但沉默的时候越来越多。
“余凡,要是有一天我带他走了呢?”
薛凌风坐在二护法的房间里,抬头看着天空越来越浓重的秋意。
“为什么要走?”
余凡望着薛凌风,没有了一贯的笑容。薛凌风最近经常在跟他提要走的事情,虽然都只是说说,但他听霍君说过,前任的老庄主也是带着一个影卫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这里容不下他。”
薛凌风回头望了一眼他的护法,“他很少说话,有些想法也不跟我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他不开心。”
“庄主,他只是一个影卫,没有什么思想的,当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您不要想得太多了。”
余凡叹了口气,不知曾经的那个二护法,是不是也是这样劝告过他的主人。
“他不是,他有感觉。”薛凌风摇头,“我跟他在一起待得越久,就越觉得他没有变。我不能再因为影卫的借口,做伤害他的事情了。”
“什么没有变?他能有什么感觉?”
余凡不明白,薛凌风仍是摇头。他没有告诉过外人他和双飞的那段过去,别人都以为他们一开始就只是主人和影卫的关系,今后也只会是这样。可他跟双飞在一起待久了,就觉得这十年的分别和折磨没有改变过他什么,他给自己的感觉,和那些稀薄的回忆一模一样。
“他真的没变。”
薛凌风只是重复了这句话。怎么办呢,他既然没有被改变过,那么这十年来受到的伤害一定就更深。
“庄主,您不会是真的喜欢上那个影卫了吧?!”
余凡看着薛凌风,一脸的担忧和不安。薛凌风看着他,想了一会,“你别担心了,我只是随便说说。”
薛凌风走出门去,他知道,他已经向双飞要了太多的时间了,他该做一个决定,为了他,也为了自己。如果一定不能接受,就还是要按照说好的,给他自由。
秋天的天气总是很突变,忽冷忽热。破天荒的,薛凌风感染了风寒,他好多年没有生过病了,一病就发起烧来。
头两三天的时候,他一直躺在床上昏睡。
昏睡,就是既没有彻底的睡着,也醒不过来。
秋风吹着树叶一片一片的凋零在窗外,薛凌风有时候发现自己在梦里竟然也能听见叶子落地的声音。
他甚至还听见有人在叫他“风风”。
一遍一遍的喊他,直到他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中睁开眼。
但是他每次醒过来,都会看到桌上摆着药,还是热的,温度刚刚好,仿佛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醒来。
他知道是谁送的。
影卫不能进入主人的房间,每次的药都是送到门口,然后再由侍女送进去。
薛凌风把药端到口边,闻了一下,苦苦的味道。当年的约定,那个人还遵守着,不管命运怎么改变,他始终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可能的对自己好。
“行了行,你快走吧,这里也是你能进来的地方?送了东西就快滚!”
门外传来侍卫喝斥的声音,薛凌风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的一角,正好看见侍卫正把他的影卫往院门外推。
一个婢女到是动了些恻隐之心,拦住了侍卫,走过去说道:“双飞,你别送药过来了。庄主的习惯是从不吃药的,你送来了,他也只会倒掉。”
他的影卫还是沉默不语的站在那里,朝自己住的地方看了一眼,好像是很想进来看看。
“快滚快滚,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侍卫不耐烦起来,用力把人推了出去,转身就把大门关上了,然后又对着那婢女甩手:
“你不知道吧,我最看不起这种人了。靠屁股的人,又脏又恶心!”
“你别这样,你这样跟他说话,他要是告诉庄主你就没命了。”
“告状?你还不知道吗?影卫连告状都不会!他们,”又高又大的侍卫拿手拍了拍自己的头,“他们没有脑子的!”
“你看他像没有脑子吗?没脑子还知道给庄主送药?你还是小心点吧!”那婢女白了侍卫一眼,转身往厨房去了。
薛凌风站在窗帘后面,手里还端着那碗冒着热气的药,他原本是准备打开窗户把药泼出去的,十年前的那场教训早已让他再拒绝吃任何药。
可他没有想到,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他手下的人居然是这样对待那个男人的。
而那个男人,什么都没有说过。
薛凌风抬手将手中的药喝了下去,十年了,那苦涩苦涩的味道又一次灌满了他的胸腔.
第二天,双飞再过来送药的时候,站在薛凌风门外的侍女说,庄主要他自己送进去。双飞有些诧异的看着她,她什么都不说,只是指了指门,露出一些惧怕的神色。
双飞进去的时候,薛凌风正靠在床头,看着他。见他进来,便招手让他过去。
“主人。”
双飞走到床边,把药递过去。薛凌风的精神好些了,只是看起来脸色仍然很差。
“坐这里。”
薛凌风接过药,让双飞坐在他身边。他抿下去了一小口,然后又抬手摸上他的影卫的脸,“我们小时候,你是不是也是这样看着我吃药的?”
他的影卫静静注视着他,看得认真却不发一语。
薛凌风有些心疼的轻轻摸他,“双飞,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他们那样对你。”
双飞想到刚才进门时婢女的表情,立刻明白过来薛凌风指的是什么。大概昨天他送药过来的时候,被薛凌风看见了。
可他一点都不想被他看到。那么窝囊,那么卑贱的自己。
“主人,我觉得这没什么。”
薛凌风抬手将药全部喝完,忽然又拉起双飞的手,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是喃喃自语着说道:“双飞,我是不是该带你走?”
双飞看了一眼薛凌风,又转开头望向遥远阴沉的天际,走与不走,对他来说意义都已不是那么大,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在这个人心里的份量。
“庄主,二护法在外面求见。”
门口传来侍卫通报的声音,双飞则很快站起来,在薛凌风的床边跪好。
“让他进来吧。”
薛凌风披上衣服,坐直在床头。
余凡进来以后,看见薛凌风的那个男宠正在床边低头跪着,他在心里叹息薛凌风和这个人已经是“形影不离”了!可他没看出来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人是长得漂亮,可是漂亮这种东西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
“什么事?快说。”
薛凌风见余凡进来以后,目光就在自己的影卫身上四处打量,便觉得有些不快。
余凡连忙不做痕迹的收回自己的目光,走到薛凌风面前说道:“庄主,那个影卫已经抓回来了!正在刑堂关着呢,霍君已经先去审他了,准备明天就把庄里的影卫都召集到刑堂去观刑。”
“已经抓到了?”薛凌风没什么表情的问了一句,再看双飞,他还是低着头默默无语的跪在一边,“问出来什么了吗?为什么要跑?叫什么名字?”
“他什么都不说。霍君在名册上点了名字,查出来叫归墟。”
“哦。”薛凌风仍是不咸不淡的回应着,一个影卫的名字对他来说既不认识,也没意义。但他却弯下身把双飞拉起来,说道:“别跪了,不累吗?你先回去休息吧。”
余凡的视线就一直跟着双飞,直到他起身,直到他走到门外去,这才把目光收回来重新看着薛凌风,“霍君说,如果庄主您身体欠安,明日也可不用去刑堂了,反正也只是一个影卫而已,关键是要其他那些影卫能受到教训就行。"
“行了,我知道霍君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其他那些影卫”?你可以直接告诉他,我的人不会去的。”
薛凌风白了余凡一眼,转身又躺下了,做久了还是会让他觉得有一些头昏,烧虽然退下去了,但是仍有持续的低热。
余凡知道薛凌风这是让他滚蛋的意思,便只好行礼退了出去。他还是搞不明白,那个男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可以把薛凌风迷得晕头转向了。
晚上的时候,双飞又送了药过来,还带了一点清淡的米粥。
薛凌风看到他过来,就忍不住觉得开心。
他喝完双飞递过来的药,又把他抱住:“双飞,晚上别走了,就睡我这里。”
双飞接过他递来的空碗,“主人,我在这里留宿,恐怕不合理。”
“有什么关系?我说可以就可以。你给我带了什么吃的?快拿来,我正好饿了。”
夜深之后,皎洁的月光静静照在薛凌风的房间里。
双飞从薛凌风身边爬起来,又推了推他,小声唤道:“主人?”
久久不见回应和动作,算算时间,他在药碗里下的蒙汗药应该已经让这个男人睡沉了。
薛凌风的衣服随意的摊在地上,双飞轻轻下床,在一堆衣物中取出薛凌风的令牌,又回头看了看睡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男人,转身跃了出去,消失在黑暗中。
“人呢??!!我问你们!!人呢??!!!”
刑堂牢狱中的狱卒在霍君和余凡面前战战兢兢的跪成一排,其中负责的哆嗦道:“护法大人,不怪我们啊,他拿着庄主的令牌来要我们放人,我们不敢不从啊!”
“废物!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立刻派人通报?!就让他们这么走了!”
霍君脸上的刀疤,在怒火之下变成了一张咧开的狰狞的口。
“属下是正要通报啊……”
狱卒也大大的喊冤,其实人还没走多久,他是正准备报告给上面,结果正好赶上霍君半夜来提审。
“去找!两个人都给我抓回来!”
蟠龙山庄的侍卫们都在刑堂门口集合,点起了熊熊的火把,准备开始搜山抓人。
四个护法都在,这阵势,他们做侍卫的还很少见到,霍君尤其是怒气冲天。
“你!带一对人往北山那边去,一棵树都别给我漏了。人已经用过刑的,跑不了多远。”
“是。”三十来人的一支队伍领命,准备往北走。
“你们!你们往那边去!看他们是不是往水边跑了,快去!”霍君大声喝斥着下属,怒不可遏,竟然发生这种事!竟然他训练出来的影卫会发生这种事!
火把的光芒,照亮了半边的天空,把安全的黑暗驱散得无处可逃。几百来人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四个护法各带一对人,往四个方位去找。
“不要去追了。”
忽然,一个冷漠的声音穿过**的人群,直抵霍君的耳膜,这声音让他重重“哼”了一声。
“都不要去。”
薛凌风从人群间走出来,什么表情都没有,目光却格外的寒冷。
“薛庄主,不要去追了?您的宝贝可是带着您的令牌跑的,别跟我说你不知道!”霍君气势汹汹的朝薛凌风走过去,他早就已经对薛凌风和一个影卫混在一起的事情忍无可忍了,只不过一直没有闹出什么事来。
现在到是好,不闹则以,一闹惊人。竟然偷了庄主的令牌来救人,敢做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只能说明这两个人之间关系不同寻常。”
“庄主,您看这……”
余凡看着薛凌风不知说什么才好,他只能下一个结论,薛凌风被那个男宠狠狠骗了一道,但想必这个结论薛凌风比他体会得更深刻。
“庄主,怎么不去追了?!”其余的两个护法也围过来,站在薛凌风周围。
火把在干燥寒冷的空气中,烧得噼啪作响,薛凌风一直沉默不语的站着,紧紧抿着削薄的唇,没有任何表情。
半响,才冷冷开口,“明天早上辰时,全部都给我到刑堂观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