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都头茫然地从书房出来,脚下青黑色的石砖刚经过一场雨雾,略有些滑腻。雨后清新的气息带着草木的芬芳。李都头以前从来没有认真闻过这样的味道,他从小到大,都不曾有过任何那些公子哥们或会有的闲情逸致,可今日到感怀万千,在这五味杂陈的晕眩里,脑海中充斥了无数莫名的情绪。公主……竟是真心要救援县城去的。如果公主只是不明白其中的危险,只是想出风头,那也没什么可说的。可公主什么都知道。李都头想着这些时日公主给他们这些大头兵讲的兵书,说的兵法,公主是个极明白的人,情报收集得也齐全,她知道围困县城的土匪有多凶猛,知道对方有多难对付。可她还是要去的。今了很多的理由,那么多理所当然的,好似再正当不过的理由。李都头苦笑起来。甚么这家的亲人在勇毅军,那家的亲人在勇毅军?还有那户人家在县城刚买了一处宅子,要送家里已经启蒙过的小子去县城正经读书,那一家每日就靠售卖顾记的小食为生,主要供应县城,县城被围困,他生意就不好,家里老娘要吃药,小妹要攒嫁妆,日子自是不好过。可这些又同公主有什么干系?她身份尊贵,深得陛下疼爱,即便最后没有顾庄,陛下也会给她另外择更好的封地。按理说——公主留下的所有理由,其实都不成立。李都头一时回想起许许多多的过去,他从军多年,辗转各地,见过不知多少贵人。他都习惯了,有功劳上面的贵人拿走,有过下面人担着。有危险,贵人们跑得比谁都快,有好处,大部分自然都是贵人们的,愿意留下些残羹冷炙给底下人,那大家就都要说一声好,认为这贵人会做人,是个好人了。“哎!”李都头忍不住使劲抓了把头。他虽然有些感动,可他现在一点都不希望公主是特殊的那一个。“李都头。”正胡思乱想,胳膊一下子让人揪住,回头就见老狗两眼放光,身上带着一股澎湃的精气神,“快,快,你刚从县城来,对县城的情况最了解,快来跟我们再说说详细情况……”李都头:“……”他刚打算堵住老狗来着,是想让他劝公主几句来着。李都头张了张口,看着老狗的表情,苦笑一声,只得罢了,想了想,他到底迈开脚步,随着老狗直入书房。随着县城危殆的消息传出去,整个顾庄霎时间高速运转起来。当初要交粮食时,老族长心疼得不行,根本舍不得,甚至差点带着村里的后生们和那些来征粮的衙役打起来。至于征发力役,他更是不同意。这回同样是要往外掏粮食,出人,老族长表现得那是个老当益壮,调度指挥干脆利索,很快就调集了全村的牛车,驴车,又把全村年富力强的汉子们都聚拢到一处。“此次随公主出征,家里都不用担心,有我,有族里在,你们出征期间,家家户户每日补给粮食蛋奶,若你们受伤,族里给包治,各种补偿都有,你们且安心,万一要是死了,族中养你们的父母妻儿,我现在就给个保证,我活着,我照顾你们的亲眷,我死了,下一任族长负责,听明白了没有!”一群壮小伙个个眼睛冒光,嗷嗷叫道:“族长你就放心吧,咱们顾庄的兄弟,没有一个是怂货。”“就是,勇毅军那都是自家兄弟,现在是他们遇到了麻烦,我们怎么会不卖力气?”老族长满意地点头:“好,好,都是好后生——”顾湘坐在书房正和陈旭,老狗他们商量事,听见老族长在外面洪亮的大嗓门,笑得不行,连忙疾步出去,笑道:“慢些,慢些,族长,咱们村的民壮就是帮着送一送粮草,可不是去上战场杀敌的。”她笑得眉眼弯弯,顺手把老狗提溜出来,“王哥,把你的本事传授给兄弟们,讲详细些。”老狗精神大振,开口就打算把自己肚子里学到的那点杀敌的窍门告诉大家。他可一点都不会藏私,这些除了在勇毅军中学的,更多都是到了顾庄以后,跟雪鹰他们学的,说到底,他能学到这些,全赖自家小娘子。一时间,老狗满怀壮志,心道,短时间内训练不出百战精兵,可他多教兄弟们些杀敌的本事,每个人能多杀个把敌人也是好的。刚情绪饱满地说了几句,顾湘连忙叫停:“王哥,说错了,我是让你教教大家注意事项,怎么规避敌人,万一卷入战场,怎么才能安全逃走,我记得你不是有装死的绝活?跟大家说说窍门,虽然不打算让大家去打仗,可出门在外,总要考虑周全,万一遇到危险,我唯一要求大家做的,就是顾全自己,全胳膊全腿的活着回家。”“我们这次出去,是因着咱们的兄弟姐妹有很多在县城,我们要去支援他们,要去救人,可不是去送命的。”老狗脸一下子通红,无语地看向顾湘,噎得半晌说不出话。他当年确实是逃跑偷懒的高手,可——“自从到顾庄,跟随小娘子以后,我便再没有施展过以往那点偷奸耍滑的绝技,现在让我教,哎,我是真有些担心误人子弟。”老狗感叹了半晌,回眸看顾湘,见自家小娘子笑得不行,只好翻了个白眼,“不过没办法,咱们顾家大部分都是英雄好汉,这些不那么英雄的技巧,确实只能我来教。”不得不说,老兵肚子里都有些自己的本事,老狗也一样。在战场偷奸耍滑,的确是一项颇为高深的技能,老狗这么详详细细地一介绍,所有人都听得入了迷,连李都头都忍不住蹲过来细听。这种诀窍,那绝对是能保命的好东西,你不能因为它显得有些不大君子,便瞧不起它。一旦上了战场,无论用什么方法,只要能赢,只要能活,那便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