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木屋前不知何时聚满了人。
一双双诡邪的眼睛盯着顾无愁,像扎在他背上的针。
光清清亮亮地透过树叶缝隙,斑驳地落在两人脚边。
刃纹如蛇的匕首被顾无愁拍在桌上,没有松开的意思。
他不紧不慢,又从怀里掏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当票,递给面前的男人。
男人看过两眼,目光即落在当票角落的空地,看出几丝玄妙来。
此物乃绝当物品,只有未被赎回的绝当物品才能被拿来售卖。
“这算什么意思?”
男人双眉深锁,面色稍凝,沉声道:“这是买卖,可不是典当。”
顾无愁解释道:“咱们家铺子特殊,若要买我家东西,就要在这当铺上画押。”
男人本想出口质疑,转念又面露了然。
他盯着这张当票,又来回仔细查看,辨认不出当票上的文字。
除了【合款五百五十年】这一行小字之外,其他文字看着都跟天书似的。
为了以防万一,男人顺带让旁侧的看门老人也来瞧瞧,后者凑近一看就直摇头,表示自己也看不懂当票上的记录。
不等男子提出疑问,顾无愁先说道:“当铺为保证隐私,用的是特殊的字体和专用的行话,就算看得懂也未必能想得通。”
“专业。”
男子笑了笑,把当票拍回桌上,“只要我在这上面画押,就算是交钱?”
顾无愁纠正道:“是交寿元。”
男子眯起眼:“天底下真有画个押就能取人寿元的道法?”
顾无愁摊开手,回以一个微笑,不多解释。
其实是他自己也没法解释。
当铺的事,就没几个能解释的。
……
男子沉默。
五百五十年寿元,不是个小数目。
各种意义上来说,寿元比钱财要昂贵得多。
男子毕竟不傻,先前就已听说过寿元交易的事,故而产生一些其他想法:“如果我让别人签字画押,这法器可否还能认我为主?”
听到这句话,旁侧的看门老人顿时抖了三抖。
不远处其他的村民们脸色也变得紧张起来。
“可以是可以。”
顾无愁说道:“不过若是别人来画押,那花的可能就不止五百五十年了。”
男子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里生出几丝不悦:“掌柜的这是打算哄抬价格?”
顾无愁摇头,否认道:“每个人的寿元价值不同,您的寿元贵重些,所以我才卖给您五百五十年的价格,别人的寿元廉价,自然要卖得更贵一些。”
话到这里,一切都很清楚了。
男子稍稍舒展开眉头,目光飞快地扫过远处脸色难堪的人群。
再转头,果然见到看门老人已瑟瑟发抖,汗流浃背。
很显然,他们都担心男子会强迫着让自己签字画押,付出自己的寿元,给男子买来这一把昂贵且强大的法器。
很少会有人心甘情愿地牺牲自己,成全别人。
哪怕他们是村民,男子是村长。
……
……
林间疏影斜长。
村落里安静无声。
石桌上的茶酒都已凉透了。
紧张的氛围里,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颤声。
“狼哥,我……”
“闭嘴!”
男子突然低吼一声。
那道颤声的主人被吓了一跳,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
顾无愁顺势看去,才发现那是个干瘦的青年,衣衫破烂,满头糟乱。
他再回头看向男子,心想原来你不止是村长,还是狼哥。
“让你见笑了,掌柜的。”
狼哥端正神色,沉声道:“这东西,我要了。”
他的声音和神态忽然变得决绝,好似彻底在心中做出了断。
顾无愁道:“谁来付?”
狼哥敲了敲自己的胸口,咚咚两声闷响:“我要买,当然是我来付。”
听到这句话,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人群中更是有不少人以崇敬的目光望向狼哥。
顾无愁忽然有些佩服这个人。
因为方才那干瘦青年显然是想站出来,用自己的寿元来换这一把翠蛇刀。
然而狼哥却用一声怒吼,直接断绝了那青年的想法。
其中缘由,不难猜到。
是威望。
这群人盘踞于此地,自然需要得到稳定性的保障。
作为领袖,倘若当真随便拽个人出来,替自己付了这笔“巨款”,未来在村中威望定然会一落千丈,有朝一日出现叛徒也不奇怪。
在寿元和村落稳定之间,被称作狼哥的男人选择了后者。
看来他很清楚,忠心是训犬人最需要注重的东西。
能有如此决断,说明他至少算是个领头人。
“不过——”
狼哥的手掌悬在当票正上方。
画押对修士来说不难,以真气刺破表皮,以血画押即可。
他此时已用真气撕开拇指的表皮,让一滴精纯的血黏在指腹上,却始终没有用力按下去。
而他之所以不果断画押,不是因为害怕或是忧虑。
他认真地看着顾无愁,道:“掌柜的七天前伤了我两个兄弟,这笔账是不是还没算?”
顾无愁心想果然还是提到了这事。
这就是讨价还价的开始。
……
……
七天前。
顾无愁刚刚结束打猎,准备收拾回家。
路途间突然遇到劫匪围堵,看着是要劫财。
顾掌柜哪儿能受得了这个委屈,前段时间刚被盲女揍过,这会儿遇到有人上门找架打就生气,直接给两位绿林好汉给打成重伤。
也就是在打斗途中,顾无愁隐约发现这两位劫匪手段不少,功法阴邪,而且寻常劫匪在乎的是【杀人越货】,这两位反而对【越货】没什么兴趣,只对杀人很有兴致。
在将两位劫匪重伤后,顾无愁瞅着他们掉落的法器,心中诞生了一个有点善良,但也不是特别善良的想法。
于是他从劫匪口中得知这座村落的地址,孤身来到这里,并约见了当时的狼哥,声称自己是位贩卖特殊物品的掌柜,或许可以和他们做笔生意。
狼哥当然不信。
直到顾无愁把黄龙枪掏出来,狼哥才算是信了七分。
随后他向顾无愁询问货物种类,并约定在七天后,于此地再见。
于是顾无愁拿来了翠蛇刀。
“村长这是要讨价还价?”
顾无愁把玩着掌中的翠蛇刀,不怎么意外。
狼哥强笑两声,说道:“那两位兄弟虽然没有丢了性命,却也伤痛未愈。”
顾无愁道:“是他们要来抢我。”
狼哥道:“但掌柜的您可没被抢,什么都没丢,反倒是我那俩小兄弟差点丢了性命。”
顾无愁眯起眼,稍作迟疑,才算是松了口。
他把当票重新收了回来,手指在上面涂涂画画,竟能随意地把上面的文字更改抹除。
再重新递回给狼哥时,顾无愁说道:“五百年。”
狼哥接过一看,果然当票上的合款变成了五百年。
他咧嘴一笑,心情舒畅许多。
但是还不够。
讨价还价这种事,一定要逼到对方的底线才行。
像顾无愁方才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五百年一定不是底线。
狼哥笑着眯起眼,真就不着急画押,而是又给顾无愁倒了杯酒。
他这时候笑起来一点也不像野狼,而像狡黠的黄鼠狼。
“掌柜可知我为何要花寿元买这法器?”
顾无愁听到这话,表面波澜不惊,内心知道狼哥又起了心思。
这算盘打得连头顶上的乌鸦都听到了。
想着多聊聊也无妨,顾无愁淡道:“君子爱财爱宝,正常。”
“此言差矣。”
狼哥向顾无愁敬酒,忽然把声音压低几分,道:“掌柜的可曾听说过清平山?”
顾无愁道:“哦?”
“这临山城之所以起这名号,就是因为此城最靠近清平山。”
狼哥指向辽远方向的一片高云。
雾霭迷茫的远处,一座巍峨的高山挺立在临山城外,如同这座城池的守护者。
从他们所在的地方望去,只能勉强看见高山模糊的形状,看不清其上具体的模样。
狼哥继续说道:“而据我所知,最近清平山的道人下了山,为了防着他,所以我才接受了掌柜的邀请,和您做了这笔交易。”
顾无愁道:“很合理。”
狼哥怔了怔,好奇道:“掌柜的您就不问问,我为什么要防着清平山的道人?”
面对这个问题,顾无愁的回答简单又直接。
“还能为什么?”
他喝了口狼哥递来的酒,慢悠悠地说道:“因为你们不是简单的劫匪。”
狼哥眉头微挑,道:“您说我们不是劫匪?”
顾无愁道:“当然不是。”
狼哥阴阴地看着他,问道:“那我们是什么?”
顾无愁道:“魔修。”
人人喊打的魔修,当然最怕下山的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