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临山城外稀疏的小道上,楚解四处张望,寻找那条熟悉的路。
少年大抵是来过这片密林小道多次,翻过灌木丛的动作行云流水,领着顾无愁三人在复杂地形里蜿蜒前行。
顾无愁紧跟,王厚甫殿后。
而柳若儿被夹在两人中间,被保护得很严实。
由于不清楚是否会遇袭,保持阵型显然是相当重要的。
毕竟依照老王的说法,少年楚解接下来就要带他们去那片妖异之地。
……
……
“他?”
“就是他。”
老王格外信任楚解,相信少年一定能给他们带来收获。
顾无愁询问老王理由,想知道为什么是楚解。
少年才十四岁。
比柳若儿才大上一年。
更何况他迄今为止都不是修士,怎会知道妖怪藏身之处?
当时他们还在客栈。
老王察觉到顾无愁疑惑不解,认真地说道:“就是因为他才十四岁,所以才可能知道妖怪的藏身处。”
“此话怎讲?”
“我走遍临山城,各家各户询问,调查出今次孩童失踪案里,最小的不过才六岁,最大的却有十五岁。”
老王回头看着楚解,“如果这一切真是妖怪所做,像他这样的孩子,应当也是狩猎的对象。”
顾无愁道:“城里有很多这个年纪的孩子,不能说明什么。”
“不错。”
王老汉不予置否,而是顺势说道:“但他的几个玩伴全都失踪了。”
听到这句话,楚解脸色略有难堪,咬牙不语。
他的玩伴失踪,唯有他一人幸存下来。
这些天,楚解自然遭到不少盘问,甚至还有人怀疑罪魁祸首就是他。
然而他内心分明也正因玩伴的失踪而苦闷不已,却反过来遭到不公的对待,心情定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老王知道自己的话容易勾起回忆,拍了拍楚解的肩,语重心长道:“这不是你的错,不如说…正因为你安然无恙,我们才有机会找到那只妖怪。”
顾无愁在旁听着,已经想到了很多事情。
他稍作沉思,说道:“他的玩伴们是一个个失踪的?”
楚解摇了摇头,道:“是一起失踪的。”
顾无愁闻言,猜到了老汉带楚解过来的理由。
孩童一起失踪,说明是同时遭到了袭击,或是遭遇了某种特殊情况。
而楚解之所以活下来,是因为他当时并没有和那群孩子们在一起。
毕竟那时楚解应该还在家里,没有出门。
宅家的理由也很简单,很明确。
楚解在修炼!
他为了修炼,把所有外出全都推掉,藏在家中,所以才免于遭难。
正是因为当初柳若儿把楚解带到当铺,所以才让他活了下来。
“那时候,午哥儿他们……我的朋友们找我出去,我因为想多花时间修行,就拒绝了。”
楚解深吸口气,用颤声叙述当天之事:“我不知道他们是要出城还是什么,等我回过神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很多人都来了我家院子……说是他们一晚上没回来,已经不见了。”
“之后那些官兵也来找我问话,问了些很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大多都答不上来……”
毕竟楚解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
修行向来如此,不是他的过错。
此时,王老汉似是想到了什么,帮着补充道:“在这之后几天里里,衙门的人似乎有意在监视他,但确认他什么都没做后,陆陆续续就散了。”
衙门。
官兵。
顾无愁想起先前的消息,想起那位醉酒后胡言乱语,隔天就消失的客人。
他向楚解确认道:“当时官兵问你的问题,你都没答上来?”
楚解点头:“几乎没有,他们问的问题实在太怪。”
顾无愁问道:“还记得他们问了什么吗?”
楚解拧起眉头,努力回想。
可惜时间有些久远,他还是摇了摇头:“大多都忘了,就记得他们问我平时会去哪里玩,我报了几个城内的地方,他们就不再多问了。”
老汉在此时笑了笑,说道:“但是城外的一些地方,这运气好的小子却没说出来。”
楚解挠了挠头,嘿笑一声,“当时我没想起来,而且大人们都不希望我们随便出城,这话要是说出去,指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话语及此。
顾无愁已完全理解老汉的意思。
同时也明白为什么老汉会说楚解运气好。
其实稍加梳理一番就能发现端倪。
前一日孩子们邀请楚解游玩,遭到楚解拒绝,之后想必没有就地解散,而是在没有楚解的情况下自行玩耍。
兴许是玩心大起,又兴许是轻车熟路,他们溜出了临山城。
并且最终在城外遭难,就此失踪。
换而言之。
少年少女们极有可能是在常去的几处地点遇袭。
幸存下来的楚解,就是唯一知道这些地方的人。
而城主府此时有意隐瞒孩童失踪之事,如果让他们知道楚解掌握线索,会做出什么事来还真说不定。
……
……
夏日渐近。
天朗气清,暖风徐徐。
落在地上的阳光依旧斑驳,蝉鸣声有节奏地想起,有些聒噪。
顾无愁拍去肩上的树叶,每一步都踩得轻松,像是来过几次一样。
他近些时日总是泡在城外的树林山谷中,对此番复杂的地形早已习惯。
老汉行走人间多年,修为高深,自然也不会觉得遍地残枝败叶的地区麻烦。
只有柳若儿脸色不太舒服,走起路来很别扭,时常会被藏在树叶底下的蛇虫吓得娇叫出声。
最后还得是老王把这姑娘直接扛到肩上,让她安稳地坐好。
柳若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两声,随后又看见楚解轻视调笑的目光,恨恨地隔着空气朝他挥了几下小拳头。
楚解摊开手,耸耸肩,接着拨开前方堆积的枝条,走了出去。
溪流汩汩,清澈见底。
湿润的石头铺成一条道路,横跨溪涧,通往更深处的方向。
楚解走到溪边,指着对岸,说道:“还剩下一个地方,要穿过这里,再走两三百步就到了。”
顾无愁嗯了一声,让大家先休息一阵子,自己来到溪边,捧起溪水洗了把脸。
清水扑面,把临夏的热气驱散。
他望着水中那张终于稍微看习惯的脸,沉默片刻。
不远处的水下,几条游鱼逆流而行,却苦于力量不足,只得在原地挣扎。
顾无愁想了想,轻声呼唤道:“乌鸦。”
黑羽从虚空中飘来。
乌鸦凭空出现在顾无愁身边,嘴里还叼着根薯条。
它慢条斯理地把薯条吃完,没好气地抱怨道:“干什么干什么,我还在后厨整薯条呢,又有啥事?”
顾无愁心想你又不是鸽子,怎么也吃薯条?
他顺着溪流的方向,指向更远的地方:“看看附近有没有情况。”
乌鸦轻描淡写地环顾四周,只粗略瞥了两眼,说道:“你说的是哪种情况?”
顾无愁道:“比如有没有尸体。”
乌鸦是食腐动物,虽然它吃薯条,它骂脏话,但它应该还是食腐动物。
它对死去的东西非常敏感。
只见乌鸦哼了一声,扑腾起翅膀,高高地飞上天空。
一抹漆黑在薄云下回旋盘绕,目光视察着附近的一切。
半炷香后。
乌鸦重新回到顾无愁身边,语气平淡:“死的没见着,活的倒不少!”
顾无愁道:“活的?”
乌鸦兴致缺缺道:“鹿啊,兔啊,猪啊。”
顾无愁道:“有没有人?”
乌鸦道:“就你们几个,暂时没别的。”
“那就好。”
顾无愁放了心,才溪边起身。
其他人也都已休息过。
楚解和柳若儿甚至聊着聊着又吵了起来,俩人俨然有股要在溪边打水仗的势头。
直到顾无愁靠近,他们俩才消停下来。
“走吧。”
他没有评价孩童贪玩之心的意思,只是对楚解说道:“最后一处地方了。”
楚解愣了愣,目光微沉,用力点了点头。
他的心里有股预感。
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
……
穿过溪流,走入更深的密林。
此地距临山城已有近千丈之远,恐怕就连城里的大人们也想不到,孩子们竟如此大胆,连这么偏远的地方都敢去。
不过想来也是。
孩童总是无畏的。
初生牛犊向来不惧猛虎。
有了犄角之后,反而会怕瘦狼。
又往更深的地方走了几百步路,直至他们来到某片空地前方。
这时,楚解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仿佛受到极大的冲击,整个人像木头似的呆滞原地。
柳若儿刚想问他为什么不继续走,眼角余光就瞥见一抹血红。
顾无愁与王厚甫也说不出话。
枝叶稀疏的羊肠小道尽头,是一片还算开阔的空地。
空地的南方,则是一座山洞。
山洞形状复杂,边沿的石块呈不规则的锯齿状,看着毫不圆滑,应当是天然形成,而非人为制造的洞口。
也就是在那洞口前方,残留着大片干涸的血迹。
这些血迹一路延伸至山洞内部,呈出明显的拖行状。
楚解的预感成真了。
他们可能已经找到了妖的老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