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笹川京子抽了抽鼻子,双唇大开,做出“〇”的口型——接着,她叉着一块蛋糕喂进了纲吉的嘴里。
“嗯……很棒!”
“……!?”
纲吉懵懵懂懂地吃了下去,嘀嘀咕咕地发着一些奇怪的声音,嘴里不知道在嘟嘟囔囔些什么。
可等到嚼完一块,纲吉就没有任何意见了。他的眼睛明显亮了几分,露出了傻乎乎的笑容。
不谋而合地,他也学着京子张大了嘴巴:“啊——”
啊。这里有一只小狮子引颈求食。
“不行!”这次京子却严词拒绝了,她在纲吉的手心里划了一个大大的勾,“你得学习!”
纲吉十分困惑地抬起头,唇角还沾着一抹奶油。
他动了动右手,询问似的向京子晃了晃——他的手心里塞着一支笔,五指实心握着,再被一根橡皮筋绑住。
“别怕,是我绑的。”京子若无其事地说,“跟着我,感受我的动作。”
“你要这样写——”
笹川京子把坐垫往纲吉那边挪过去了一点,紧挨着他,握住纲吉的手带着他一笔一划。
「沢田綱吉」
“你知道了吗?”京子在他耳边小声询问。
纲吉感觉到一股气流吹拂在他的脸上,他无辜地眨了眨眼,蹭了蹭京子的头发。
“别闹,你也写一遍……”tiqi.org 草莓小说网
京子痒痒地撇过头,还没说完一句话,就看见了他们刚才写完的字——糊成了一团。果然,两个人一起是写不好字的,更别说她还操纵了一只不属于自己的手。
“……这次不算,你跟着我再写一次。”
京子抓着纲吉再次提笔。这次更加缓慢,更加仔细,更加专心。
“沢、田、纲、吉……”
「沢田綱吉」
“这是你的名字。”笹川京子顿了顿,她把主动权还给了纲吉,托着腮在一旁看着,“你也来。”
他的手被推动,白纸上突兀地多出了一根弯曲的线条。纲吉过了几秒才回过神来,他犹豫地在纸上划了一条线,又划了一条波浪。
他迷茫地望向笹川京子。
“不是这样,”京子带着他划了个勾,“写字不是画画,它有规律,已经固定。你要模仿我的动作,复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图案出来。”
她又带着纲吉写一遍。
「沢田綱吉」
京子想了想,又说:“你只要写出一个字,我就奖励你吃一块蛋糕。”
纲吉愣了愣,似乎明白了什么。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他前行,他皱着眉,十分困难地写出了一个单词。
「vongola」
就是这个,没错了。
纲吉自豪地把纸张推了过去,没有焦距的眼睛也变得亮晶晶,他歪着头,好像在等待表扬。
可是纲吉并没有等到他想吃的蛋糕。
“这是什么?”京子迷惑,她根据字母勉强拼了出来,“彭格……列?是这样读吗?这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蛤蜊哦。”
里包恩从天而降,这次他又换了一套衣服,不,这根本不能算衣服了,只是两片巨大的贝壳前后挡住了他的身体。
“就是和意大利面一起煮,露出柔软的贝肉,鲜嫩又弹性十足的蛤蜊哦。”
“蛤蜊?”经过里包恩的一番解释后,笹川京子更加糊涂了,“纲吉君是和我说,他想吃蛤蜊吗?”
“可能吧。”里包恩轻巧地跳了起来,落在了他们的桌子上,一本正经地说,“说不定是因为他太喜欢蛤蜊,就无师自通地以为自己也是蛤蜊了。”
蛤蜊纲吉?
京子忍不住幻想出纲吉君会说话了的样子。
人群涌动,风口浪尖,沢田纲吉穿着原始人类的装束,一脸就义般的悲壮:“我是蛤蜊使者——沢田纲吉!”
难道这就是纲吉君的秘密吗?京子的心怦怦直跳,她有种偷窥后的做贼心虚感。
“好可爱!”她不禁小声惊叹。
笹川京子用手点了点纲吉的胸膛。
“纲吉君——”
接着她展开沢田纲吉的左手,用指腹在手心里写下「vongola」的字样。
“是认为自己是蛤蜊吗?”
沢田纲吉愣了一下,他在思考,试图理解这种他不甚熟悉的传讯方式。
纲吉先是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不对。
他抓着京子的手摸到自己的额头,一秒后,他又拿下来,再在京子的手中写下「vongola」。
“‘彭格列’在这里。”里包恩充当翻译官。
蛤蜊……在这里?
京子竟然也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你的头是蛤蜊?蛤蜊在你的脑袋里面?……蛤蜊是头,那你的脚呢?”
她扯了扯纲吉的裤腿,在他的小腿肚上写出「vongola」。
“……”
“纲吉君?”
纲吉突然呆住了。
“彭格列”是沢田纲吉的最爱的新玩具,这毋容置疑。它和其他的游戏完全不同,在纲吉狭隘又晦涩的世界里,显出独具一格的迷人风采。
里包恩为他注入了崭新的能量,为此,纲吉甚至愿意接受里包恩,接受这个突然而至的家伙,明目张胆地插进他的生活里。
“彭格列”是无所不能的能力,纲吉确信这一点。
在上次燃起火炎时,他不止看见了光明,身体内部也浮涌出了一种奇特又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告诉他,他必须去做他一切想做的事情。
去吞噬一切吧。那个声音在他耳边盘旋。纲吉简直都要相信了。
可到最后关头,他硬生生忍住了这种冲动。没有为什么,他也不知道原因,他只是突然地莫名觉得这种感觉颇为诡异。
纲吉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听从直觉。而等他回过神的时候,火炎已经消散了。之后他很十分懊恼,怅然若失了很久。
往后的几天,纲吉都试图思考过“彭格列”。
火炎自他身体里喷涌而出,与他融为一体,和他密不可分。那么,“彭格列”是什么?他又是什么?
纲吉想不通这个问题,可刚刚经过了京子的提醒后,他突然豁然开朗。
他用火炎认知世界,火炎依附他而存在。他就是火炎。
——他就是“彭格列”。纲吉得出了这个答案。
他是一,也是万。他无所不在。
燃烧于额心的火炎是他,暗藏在身体的火炎也是他。那么想来,漂浮在空气中、聚集在里包恩的奶嘴里、留存在京子酱体内、包括奈奈妈妈……也都是他?
沢田纲吉的思维几乎凝滞了,维持在一个非常危险的阶段。他不敢再深想,他的直觉告诉他,若将这种意志延伸下去,他将万劫不复。
“蠢纲。”里包恩突然跳了起来,不由分说地先把纲吉踹翻在地,将他胡思乱想的思绪彻底搅乱。
“真是ciaos啊,看来该轮到我使用秘密武器了。”
绿色的记忆变色龙顺从他的心意,从帽檐上爬下来。柔弱无骨的小生物变幻着,只在瞬间,就化为了一把极为趁手的迷你手.枪。
子弹填充,保险开启,枪管开始兴奋地颤抖——
砰!
笹川京子应声倒下。
纲吉迷茫地眨了眨眼睛,他一时半会理解不了发生了什么。他只感觉到,一簇温凉又虚幻的火炎正熊熊燃烧。
他恍恍惚惚地想起,是京子酱。
京子从虚化的尸体中坐起,她的身上除了内衣内裤鲁殿灵光,其余的布料都被一并撕裂。
她进入了死气状态。不过京子的表情并不凶狠,反而格外的内敛与文静,只是多出了几分执拗。
“纲吉君,我实在无法对你刚才‘说’的话充耳不闻。”京子气势汹汹地说道,“无论如何,我想请你收回刚才‘说’的话,你自说自话,下了那种结论,让我很生气。”
说话间,京子为了增加气势,双手大力撑在桌上。不料桌子却不堪重负,立刻从中间裂开。
“不必因晦涩难懂而赋予其深意。”京子越说越激动,她揪住纲吉的衣领摇晃,几乎要把他提起来,“你不用想太多,自我辩证不是你的强项,一个人细想下去只会钻进死胡同。”
“‘彭格列’确实无处不在。”
笹川京子在满地木屑中抓起一支签字笔,在纲吉的手上、脚上、身体各处写了很多个「vongola」。
“它在你体内。”纲吉君想成为蛤蜊使者。
京子反过手,别扭地在自己额头上也写下一个「vongola」。
“也在我的体内。”而她也有她的梦想。
“但这并不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你有为人的资本,我也有。”
“你该骄傲的是,你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无法干涉你的思想,你也不能控制我的举动。不管是客观上还是主观上,我们都是一个独立的人。”
笹川京子认真地说。
“自称‘彭格列’?你不需要这么做。纵使你再爱它,‘彭格列’也只是力量,它不能代表你。或许你有一天将代表它,但你永远不是它。”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并不可怕,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过的疑问。”笹川京子扯开了这层遮羞布,“可怕的是你撒了谎,却连你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在说谎。”
“纲吉君不叫‘彭格列’。就像你不能叫眼睛,不能叫耳朵,不能叫黑手党,不能叫警察——这些都不能代表你。你比僵硬刻板的蛤蜊出色一百倍。”
“纲吉君有一个独属自己的名字。”
不懂得使自己为众人接受的人,也不懂得在碌碌众生中自立。
笹川京子抵住纲吉的一根手指,迫使他绷直。
“我叫京子。”
「笹川京子」
她带着纲吉写。
“他是里包恩。”
京子拉来里包恩的小手,让纲吉感受不同的纹路。
「リボ◇」
“而你……”
京子仰起头,抓住他涣散的目光。
她不容置疑地在沢田纲吉的额头唯一的空白处写下:
「沢田綱吉」
“你叫沢田纲吉。”
一股暖意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是“彭格列”的力量。
纲吉感到一阵巨大的茫然,他刚刚建立起的观念又一次被无情地扯碎。他不由得颤抖,心底是抑制不住的恐慌。
京子在做什么,她想表达什么,她想传达什么思想。纲吉不知道,他完全不懂。
他能理解的,只是最简单粗暴,而又荒谬可笑的真实:京子酱在使用“彭格列”——京子酱也是“彭格列”——京子也是他,或者说他也是京子?
纲吉的逻辑打了个死结。
「vongola」、「vongola」、「vongola」……彭格列像梦魇一样缠着他,又像封条一样把他镇压。
纲吉一时间对它产生恐惧,对京子也退避三舍。他不愿成为一个空洞的标志,可又找不到出路。他是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
朦胧间,他感觉额头有凉凉的触感划过。
「沢田綱吉」
一个有些熟悉的图形,纲吉的记忆里闪过片段。他和京子好像一起画过。
这个图案难道不是无意义的?它是某个物件的名字吗?它又代表着什么?
「vongola」与「沢田綱吉」……
奶油与蛋糕……
子弹与枪手……
……
力量与使用者——
彭格列与沢田纲吉。
纲吉突然明白了,这就是他,身体里所有的“彭格列”聚齐起来就变成了他。
“彭格列”数不胜数,是一种人人都可使用的力量,他只是其一,他不能无耻地独占。
而“沢田纲吉”只属于他,这是伴随着他一生跌宕起伏的记号。
是的,他能确定自己的存在,他能控制自己的脚趾,他能理解“我想吃蛋糕”这个概念;他仍然有着欲求,他仍然有着感情,他仍然有着思想。
他不能用“彭格列”来诠释他。
他只是多出来了一种机器人都有的感官,不,是他重新获取了儿时本就拥有的一项能力。这也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值得炫耀的功能,横向对比,奈奈妈妈和京子都能做到,比之他残缺版的“视觉”更加如臂使指。
混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没有道标。他只是忘记了他自己,陪伴了十三载的“我”。
现在,他应该做的是整合记忆与现实,调和出他自己的名字——
「沢田纲吉」
他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