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醒来的时候女孩已经不见了。他推门走进女孩的房间。地板上仍是堆满了鞋子,各种红色的鞋子,看过去像是一块令人眩晕的烟霞,迫近而来,令人窒息。房间里的一切都好像从前那样,除了女孩不在了,还有她妈妈的红鞋。她带着它走了。男人环视,看到写字台上有小纸条的留言。他拿起来读:
我去远一些的地方拍照了。我会告诉你我去了哪里,你来找我。
男人其实已经想到,女孩终是要离开。她就像他喂养的鸟儿,终于振翅飞翔。可是令他感到怅惘的是,她对他说,我会告诉你我去了哪里,你来找我。
你来找我,她说。这句话足以令他无限感动和企止。这至少令他相信鸟儿还是他的,只是出去玩耍,总还是要回来的。
男人叼上一根烟,坐在阳台上看早晨的太阳。他忽然像是被掏空了,他不需要给女孩准备早餐,不需要去买鱼和蔬菜。他也不会再透过大玻璃看到她,看到她换衣服,露出她那迷人的羽毛状伤疤。
接下来的时间男人进入死寂般的等待。这等待就像一种冬眠。他觉得自己渐渐超越了寻常人间的生活,几乎不出门,不见任何人。每天只是喝一些生水,煮家里储备的米吃,然后就是睡眠。他有着长长的睡眠,总是不断从一段睡眠跌入另一段睡眠。他开始觉得这是一种不好的预兆。因为梦里总是女孩小时候的模样,她摇摇摆摆地冲着他走过来,穿着她妈妈的大鞋子。她冲着他笑,那是她最本初的样子,像个微缩的精灵,瘦小的身体里包藏着一些无法参透的玄机。她似乎并不对于未来要发生的一切都很明了,有着那样的通透。又似乎什么亦不知道,只是这样这样对他逼近。他在梦里看着她,直至泪水涌出。
女孩寄回第一封信是半个月后。邮差笃笃地扣响了他家的门,看到一个满脸胡子茬的男人露出一只藏在蓬乱的头发里的忧郁的眼睛。他像是拿出了失而复得的无价之宝一样地从邮差手里接过信。他脸色苍白,手指还在颤抖,紧紧紧紧地抓住了那封信。
果然来自女孩。
女孩说,我被人绑架了,不过很平安。你带10万块钱来找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哪里,不过我照了照片,相信你能找到。
照片上是女孩带走的那双红鞋,红鞋挂在一棵夹竹桃的枝子上,背景上是大片微冷的紫红色的夹竹桃,非常繁盛。那种颜色他有些记忆,是女孩常常用来涂在指甲上的颜色,这样的红色比大红色要阴翳,比紫色又温媚。她十分偏爱,喜欢把手脚上的指甲都涂成这样的颜色。
他抓着那张照片。那是他唯一的凭借。
女孩的来信把紧紧板结在他身上的冬天的冰完全撬碎了。他的冬眠结束。并且,他开始忙碌起来。他现在需要钱。他还需要找到那个满是夹竹桃的地方。在一个新的清晨到来的时候,他猛然拉开那个已经开始结蜘蛛网的抽屉。哗啦。那把枪在里面发出金属滑动的声音,它似乎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他拿起它。它慢慢地变得温热起来,因着吸纳了他的体温。
他常常想,杀手之所以无情是因为杀手需要驯养他的枪,把自己的一部分血热传给了枪,这是他必须交付的。
他重新回到他的杀手公司。戴着墨镜的老板仍旧坐在豪华的沙发椅上,幽暗的房间里仍旧恭恭敬敬地供着神台。可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是,杀手已经老了,他在这里看到了许多替代他的少年。他们都如他的当年一般壮实神勇。然而他需要钱,他恳请得到一个重大的任务。他玩了几下枪,让那些人相信他仍是百发百中的杀手。
他最终还是获得了一个任务,于是他把自己关起来,开始练枪。与此同时他买了这座城市及其周边地方的地图。开始寻找那片夹竹桃林。他握枪的时候心中总有杂念,这很糟糕,他的手不断发抖。因为他惦念了她,他频繁地想起,她此刻是不是还好。她是不是有饭吃,她是不是可以睡在温暖的房间里,她可不可以如从前般的自由,为所欲为,她是不是跟其他男人在一起,她和他是不是此刻正在床上睡觉。他最终还是会回到这个问题上,而这个问题一再伤害到他。他努力地集中精力,射击,那震落树叶的声音竟然开始令他自己发抖。
他最终还是杀了要杀的人。只有他自己清楚,这一次比从前任何一次都还要艰难。不过这些于他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最终他拿到了钱,这就足够了,不是吗。他握着钱,抓上地图去找照片上的地方。
男人打听到附近有个出名的山谷。山谷以漫山遍野的花朵以及险峻的地形闻名。那里有大片夹竹桃,最重要的是。于是男人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