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拘谨地坐着,虽不明白她口中的?「拖累」到底指的?是什么,可想起郎君的?清冷与孑然一身,又隐隐有几分明白。
「表兄这两年多在晋州过得可好?」楚宁一面哄着孩子们,一面轻声问。
芸娘小心地看她一眼,待见她对郎君地关心半分不假,心里忽然得到几分安慰。
「郎君一心扑在政务上,每日早出晚归,夜里回来,也时常秉烛夜读,处理?府衙中的事?。平日的生活,亦十分简朴。只是,有时太过简朴,难免会疏忽了自己,须得下人们提醒、照顾着才好。」
「果然是这样。」楚宁轻嘆一声,无奈地摇头,「当初他在长安时,也是如此,总将别人的?事?都处理?地妥妥噹噹,偏偏忘了?自己。芸娘,以后,还请你继续照顾他,可好?」
芸娘受宠若惊,一时分不清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连声道:「这都是奴婢应做的?。」
恰在这时,随驾的侍女笑着进来道:「殿下,赵司马回来了!」
楚宁的?脸上立刻露出喜悦的笑容,芸娘也跟着起身迎出去。
廊檐下,赵彦周清俊的?身影快步走近,一向清冷严肃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期盼的笑容,只是到了屋里,却不靠近,仍是停下脚步,恭恭敬敬地行礼。
「表兄不必如此见外,快来看看你这两个外甥和外甥女!」楚宁沖他招手,将两个孩子带到他面前,教他们唤,「来,这是舅父——舅、父。」
璋儿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地望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小嘴里下意识跟着母亲喊:「舅、舅、舅!」
一旁的?芙儿见状,也跟着嘟囔:「舅!」
孩子们稚嫩的嗓音清脆响亮,一下让赵彦周怔住了。
他站在屋里,忽然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好半晌才讷讷应了?声「诶」。
「阿兄要不要抱一抱?」
楚宁笑着站起身,让他好靠近些?。
赵彦周没说话,低头对上最近的?璋儿的目光,踟蹰片刻,缓缓矮下身子,伸手小心翼翼抱住。
璋儿明亮的?眼睛看着他,慢慢伸出手,揪住他领口的衣物,小嘴里仍然嘟嘟囔囔地唤「舅、舅」。
芙儿见哥哥被抱起来了,也跌跌撞撞靠近,抱住舅父的腿,仰头露出渴望的?眼神。
赵彦周只觉得心里又酸又软,不禁伸出另一只手将芙儿也抱在身边。
「孩子们长得很像殿下。」他沉默许久,哑着声说出这句话,「看到殿下过得好,臣心里十分宽慰……」
两人像同时想起了?什么,忽然静了?下来。
芸娘与府里其他的?侍从都已退下了?,只有宫中随侍的?一位侍女还守在角落里。
楚宁低声道:「阿兄,我方才见过芸娘了?,她是个好姑娘。」
赵彦周低着头没看她,沉默许久,才道:「我这样,不该再拖累旁人了。」
「你怎知一定就是拖累?阿兄,你值得旁人的真心对待。」
他没再说话,只是将两个孩子放到榻上,温和地抚摸他们的脑袋。
……
夜里,芸娘将收拾好的?衣物放进橱柜中,转眼却见赵彦周正坐在灯下,对着多宝盒中那一对长命锁出神不已。
她脚步顿了?顿,一下回想起白日的情形。
郎君看向皇后的目光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温情。
如此,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可那人,到底是皇后呀!
「郎君,时候不早,该歇息了。」芸娘掩住酸涩眼眶里的?心疼,轻声提醒着,转身替他将床铺掀开一角,「明日一早还要去衙署呢。」
「芸娘。」他背对着她,清瘦的身影显出几分孤寂,「你今年已十九了?吧?想不想出嫁?若想,我会替你备一份嫁妆,寻个好人家,往后虽不是官眷,却也能恢复平民身份,不必再为人奴僕。」
芸娘愣了愣,登时一阵心惊,下意识便跪下来,连连摇头:「郎君这是要赶奴婢走吗?奴婢——奴婢不想嫁人,只想一直留在郎君身边,好报答郎君的?恩情!」
头顶传来一声无奈的?轻嘆。
「芸娘,我收留你,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谈不上恩情。况且,当初见到你时,我只是不想再见到别人也同她一样,落进那样无依无靠的?卑微境地里……」
他买下芸娘时,没有别的念头,只是想起数年前?的?楚宁罢了。
当初没能帮得了?楚宁,后来见到境遇相似的?芸娘,无论如何?也不能袖手旁观。
说到底,他并非善人,只是出于私心,想弥补自己当初的?愧疚与亏欠罢了。
芸娘摇头:「不论郎君为什么救了?奴婢,对奴婢来说,就是恩人。郎君,芸娘别无所求,只想这辈子都留在郎君身边,照顾郎君!」
说着,她又想起白日的事?:「今日,皇后殿下还曾嘱咐奴婢,将来要继续照顾郎君,奴婢也答应了?,绝不能食言。」
「你——哎,你不知道,我……」赵彦周转过身来,低头注视着她,眼里渐渐生出几分怜惜与痛苦,想将自己最隐秘的?缺陷暴露在她眼前,让她知难而退,可话到嘴边,始终难以启齿,最后只能道,「我这辈子都没法娶妻生子,你留在我身边,岂非要被我拖累?」
芸娘却像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小心翼翼靠近些?,摇头道:「郎君,芸娘不在乎这些?,只要能留下,怎样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