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筠摇了摇头,她如今大约是和御史台之外的人混久了,做事竟然也放开了许多,也幸亏父亲不在身边,若是在,她怕是要被教训许久。
她有些疲惫起来:“嗯,再去包子铺吧。”
包子铺后头那条小道是专门排污的,里头又脏又臭,阿宝下去了一圈也没发现什么,柳如筠将视线移到了铺子里头。
金吾卫撬了锁打开门之后,方才瞧见了凌乱的蒸笼器具以及地上散落一地的面粉材料。
“嗯,看起来,这里才是第一案发现场。”
柳如筠上下扫视了一眼,这个店铺不大,有上下二层,第二层楼梯其实和底层很近,其实和小阁楼也差不多,若是赵虎一般的男子站直了,是可以够到二楼地板的。
柳如筠缓缓上了楼,二楼对于柳如筠来说,有些矮了,她只得猫着腰前进,这二楼主要就是放杂物的,或者说是储备粮,大约是许久没有清理了,上头灰尘多得很。
自然,这脚印也清楚得很。
地上大约是许多人走过,只是有一双脚印有些怪异,她走至了最旁边的栏杆。
她随着脚印便站定了,她蹲了下来,摸了摸这阁楼之上的栏杆,缓缓摸到了底部。
赵虎看着柳如筠应当是看到了什么,他有些激动,前进了几步:“御史大人?”
柳如筠点了点头,偏了偏头:“你,下面,我试试看。”
赵虎的身高很高,他站在了下头,官帽正巧到达下头,她瞧了一眼一旁摆着的面粉以及提笼,轻轻哼了一声。
这脚印极为秀气,鞋底大约是缝着什么东西,所以中间有一块是空着的,但是这个脚印,怎么看都像是小孩子的。
“阿宝,你上来。”她侧了头喊了一句。
阿宝在下头,其实并没有瞧什么,他望着蒸笼里已经烂掉的包子,有些可惜,当年饥荒,他没饭吃的时候,如果有这些包子,那简直就是大恩惠了,他听见如筠叫他,也不敢怠慢,噌噌噌便上了去。
他瞟了一眼上头,只瞧见柳如筠正蹲着:“御史大人,您找我?”
柳如筠指了指下头的脚印:“这脚印,你推测一下,这人身高大约多少?”
“嘶……我瞧瞧。”
回到大理寺的时候,天基本上已经暗了,她远远便瞧见李箸坐在上头了,只是今天他有些不太一样,那便是他穿了黑色的衣服,并且没有拿扇子,反正与之前,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李箸抬了头,他瞧见了她,原本想笑,却好像忘了怎么笑一般,简单掀了掀嘴皮,但是发觉似乎难度大了点,只得直接说话:“当年梨园发生的事情很简单,有人杀了上一届的崖公。”
柳如筠瞧着他如此,尚有些懵,她还有些愣,下意识问了一句:“崖公?”
李箸低下了头,不再看柳如筠,只是话语还是照常在说的:“嗯,当年,有人入了梨园,自然,不是正常进去的,而是进贡了一幅画。”
“就是那幅魔画?罗刹鸟?”
柳如筠觉得今夜基本上可以将案子给理透,她顿时便兴奋起来,那一丁点的困意都没了,她如今觉得斗志昂扬,宛若一只昂首的母鸡。
虽然这个比喻似乎比较埋汰。
李箸自然也是瞧见了她这副模样,他顿了顿,他盯着她盯了许久,却终究没有说什么,他垂下了眼睑,他睫毛很长,上头烛火的光芒将他眼睛下方投了一层阴影。
他扯了扯嘴角,似乎有些自嘲的模样,握着茶杯的手放了下来,双手在袖子里揣了起来,宛若老僧入定一般,整个人端坐着,也无多余动作或者表情,他的声音也很古板,并无温和气息:“崖公便是梨园之长,他若同意,那便无事了,所以有人进贡了他一幅画,那幅来自西域的画。”
“当年这幅画是一位乐师投上去的,那位乐师是长安有名的女优,只是她的琴技尚可,且在西域有门道,所以搞来了这幅画,原本是想就此爬上去,至少要去坐部,甚至于想代替当初的乐营将羽生织姬。”
柳如筠听见这个女人名字之时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李箸,他如今对此并无表情,但是她清楚记得,当初李箸第一次瞧见她的模样,他是认得她的,或者说,她的脸,让他想到过什么人。
而一个东瀛人除非是在这里有工作,上头登记在册,方才能留于长安许久,而当年织姬明显是被逐出梨园,那么她长安身份又是什么时候有的?
当年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但是身份便是身份,做不得假,她开了口:“所以月小楼真实身份便是羽生织姬?那么月小楼又是何人?”
他终于抬头望了她一眼,似乎是有些惊奇为什么她会想到身份上,但还是回答了她:“月小楼当初是个最底层的花娘,染病死了,假母收了织姬给的钱,便把那死人的身份给织姬了,所以织姬才有正当身份在长安活下来。”
她听见这句话之后,整个人似乎想通了什么,有似乎又有什么东西没想起来,整个人安静了下来。
李箸瞧着她的模样,淡淡笑了起来,她如今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她背不出戒律被伯父训斥时候的模样。
他笑容也没有持续很久,他又开始陈述起来:“那年,那幅画,便是上交给了崖公,当年的崖公是白金,名字眼熟么?”
“白鑫?白金?”柳如筠对白鑫这个名字还是有些印象的。今年年中的李尚敬字画案,他和织姬同时出现过。
李箸点了点头,似乎在回想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嗯,就是那个白老爷的哥哥,白金喜乐,也有能力。之后考入太常寺,做了五年鼓吹令,之后入了梨园,而他离开鼓吹署之后,鼓吹署以及太乐署便是覃继忠甄青明的天下了。”
柳如筠听得最终,她心口不知怎的,就是有些闷:“原来如此,那么织姬是知道白鑫身份,方才故意答应去他府表演么?”
“嗯,当初,白金收了画,也收了美色,自然不能亏待送上门来的女人,于是找了个理由,便把织姬贬为普通乐工了。”
李箸讲到了关键的地方,下意识顿了顿,抬头瞧了下头所坐的柳如筠一眼,对面的女人和他记忆中一般,听别人说话听得倒是入神,他垂下了眼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当年,织姬被换,自然是心中愤懑的,但是她自小受过良好教育,教养不允许她说什么重话,所以她也没有说什么。之后三年,有一天,大约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崖公白金被杀,杀人的,正是那位乐营将。”
柳如筠听到这里也已经将事情理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她不解的事情还有许多,这两件案子对她来说其实几乎能够抓住凶手了,现在李箸所讲的,是这两件案子的诱因。
她其实算不得真的在社会里混了许久的人,实际上她多年御史经验,也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做人的经验或者是眼力见,她做御史的那几年,她按规章办事,一板一眼,人情世故对她来说,难得很。
所以对她来说,既然那个女人已经拿到了属于她的东西,为什么要杀了那个男人:“嗯?她不是拿到了最想要的职位?为什么要杀了他?”
李箸似乎被她单纯的想法逗笑了,呵呵笑了起来,他瞧着她疑惑的眼神,觉得颇为有趣地歪了歪头,似乎有些逗她的模样在的:“呵呵……你不知道男人么?朝三暮四是常态,他既然能给你,也能收回。自然是白金有了更好的选择,所以他准备收回,那女人当时已经将他俩的孩子生了下来,若是他要赶走她,她怎么活?”
柳如筠点了点头,她也将最后一条线索理顺了:“所以,江苏苏的那两个孩子……其实就是白金的孩子?”
李箸点了点头,烛火大约是快没了,所以发出的光暗了些,将他的肤色衬得发黄暗沉,他瞥了一眼桌上的烛灯,不着声色将一旁纸罩子罩了上去,一瞬间,整个室内光线提亮了不少,也朦胧了不少:“多年不见,你确实是变聪明了。那女人杀了白金之后怕极了,伪装成魔画杀人,将眼珠撬了出来,将尸体吊起来。”
柳如筠把他夸她的话自动给忽略了,她抓到的只是案件的有关线索:“那为什么……当时据说死了不少人?”
“嗯……”李箸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想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笑了笑,没有说出什么“我也不清楚,这件事情当年的织姬并不知道太多内情了,她所知道的都告诉我了。”
李箸他的手撑了撑书案,以书案为撑点整个人起来了,他附身将烛光吹灭了,上案整个都昏暗了起来,他缓缓下了丹墀,他走路很稳,一如往昔:“早些回去睡罢,你明日早些来大理寺,我有东西给你看。”
“好。”柳如筠点了点头。
李箸得到她的肯定回答之后,鼻子轻轻哼了一声,笑了笑,随后转身出了门,身姿绰约,只是他如今穿的衣服,不太适合他,有些违和感。
柳如筠瞧着他的背影,似乎想到了什么,她皱了皱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