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所谓的家
“药师,我们到家了。”
欧阳锋的声音缭绕在耳边,他的臂膀有力地托着我的身躯,温暖而安全。
我终于确认了一件事。
我、一、定、是、死、掉、了!
——不然,我不会遇上这么奇怪的事情!
小时候曾听管家说,有人死了以后,阎王会派小鬼出来,尽可能满足那人生前最大的愿望,其实是在诱惑他下地狱。如果那人来者不拒地全都接受了,那么他就会瞬间失去一切,眼前只剩下一片烧着红色火焰的地狱。
虽然他也说过暹罗的大象会爬树,爪哇的蟒蛇能一口吞掉一个房子,波斯的地毯能载人在天上飞……现在我却不由自主地相信他。
因为,欧阳锋不可能来救我。就算他来救我了也不可能把我带回到什么可称之为“家”的地方——除非,这是我的幻觉。
唉,阎王爷啊阎王爷,我活着的时候被人骗得已经够惨了,怎么您老人家还要再来这么一手……我决定了,从这一刻开始,一句话都不听那些人——那些小鬼的。他□□的,特别是冒充欧阳锋那个,看我不把你扔油锅里煎成鬼肉干!guqi.org 流星小说网
“欧阳锋”走得很慢,摇摇晃晃的。那个有点耳熟的声音说:“公子,还是让我来吧。要不,您别……”托着我的两条臂膀顿时收紧了些,“欧阳锋”说:“不必了。你们先进去准备一下……还有,去看看冯小姐。”
冯小姐……冯小姐……难道他说的是我认识的那个冯小姐冯蘅?老管家,你说的真的一点都没错啊……我倒要看看,待会儿是不是连我老爹都能冒出来!
背脊再次触到柔软的靠垫,“欧阳锋”的手臂终于撤走了。有东西盖到我身上,又有只手抬起我的头,往下面塞了个……枕头。
阎王爷真不是盖的,一切都做得这么真实。下辈子我若想靠表演幻术混饭吃,一定要向他讨教讨教……话说我再投胎还能做人么?不用说以前,我和冯蘅来兴州的这一路光是野兔就烤了不少只……怎么我就不知道多打几只鸟儿呢?若是投胎成飞鸟,一直跟在欧阳锋后面也不错……
外面一阵脚步声,有点耳熟的那个声音说:“公子,冯小姐她——”不知怎的又不说下去了。躺着的地方轻轻一动,“欧阳锋”叹了口气说:“乖乖躺着,我去看看你的小徒弟。”说着走出去了,脚步声踩得半拍都不差。
不久就有人跑过来,我心里一动——
“师父!”
——果然是冯蘅!我再也忍不住了,伸手一把扯掉了眼睛上的黑布,立刻就吓了一跳——冯蘅脸上身上竟然是一片红黑的血污!
她跑过来半跪在旁边,突然就抽泣起来。我给她的样子吓到了,忍着疼艰难比划:他们伤你了?
她摇摇头,伏在我耳边,啜泣:“我没事。我被他们抓起来的时候,自己弄了点血出来装死好逃走……他们把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大惊:你弄伤了哪里了?伤口处理了没?
她抬起手,露出一缠在手臂上的一团白布来,说:“是……那个人……叫人带我来这里的,已经洗干净上药了……真想不到,他居然肯出手救我们。”
我终于明白过来。从牢里带我出来的人,应该就是化装成欧阳钧的欧阳锋。他身材和欧阳钧差不多,脸上稍动些手脚就能混过去;何况他还能随意改变声音,因此骗过了所有人……看冯蘅眼泪还掉个不停,我擦擦她眼角:别哭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嘛——
抬眼看看周围,原来自己是躺在一张大床上。头顶是淡蓝色的帐子,上面用白丝线绣着繁复流丽的花纹。外面呢,也不过是一间普通的卧房里会有的摆设。但是往细处看,这屋里的东西都有些年头了,而且细处的花纹雕饰,绝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在朝北边的墙上,挂着一把西域铁筝。
欧阳锋的。
“冯小姐,黄公子身上的药该换了,请回避一下。”说话的,是那个听起来很耳熟的温柔的声音。那人一走上前来我就认出来了——原来是从前白驼山庄的那个老家人,孙零。
呼,我可没有想见他。事实上我已经忘了有这么一号人物了。
所以……咳咳,我胡思乱想得太厉害了,什么阎王地狱小鬼都出来了……
一定是冷水泼多了,脑子烧的。我这么大个活人,怎么可能相信管家那种鬼话……
冯蘅呼地站了起来,沉声质问:“他是我师父,你凭什么赶我出去?”孙零一愣,捧着个托盘走过来,揭起一方被角,把我的肩膀露了一点在外面:“在下不敢。小姐若是想在这里看着也行,只是……”冯蘅突然后退几步,转过身去:“你——”
孙零笑说:“黄公子,您且忍一忍——”说着把整张被子都掀了起来。冯蘅跺跺脚冲出去,门“砰”的一声关上了。我吁一口气,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确实不应该给小丫头看到。看看正在低头拧面巾的孙零,我不由得开始怀疑……
我比划:你们刚才为什么要蒙上我的眼睛?
孙零走过来,用那湿巾擦我的伤口,不说话。我抬起手来想再比划,他倒是一把按住了:“公子请勿动,别牵到了伤口。”想想从前他也是这样,什么都不肯说,也就不问了。只是有一点点奇怪,欧阳锋……他究竟想干嘛。
——他扮成欧阳钧去救我,还驾了半天马车,可为什么刚才他抱我进来的时候,我会觉得他……看不见?真是莫名其妙。
孙零把面巾扔到水盆里,用棉花沾了些粘稠状的药俯身往我身上擦。想起白天那阵剧痛,我就忍不住往里躲了躲。他的手在半空停住:“公子,这是另外一种药,不会疼的。”我脸上一热——丢人哪,这么大个人了还给人看出来怕疼……孙零又把我扶起来,用绷带仔细缠住了伤口。然后……他又把我的眼睛给蒙上了!
孙零前脚一走,声音很冷硬的那个人后脚就进来了:“黄公子,请张嘴,在下喂您喝点粥——”说着就有人把我上身扶了起来,让我在他胸口靠着。可是那个冷硬的声音却是在前面:“黄公子?”
深吸一口气,闻到的是一股浓重而熟悉的味道,当中还夹杂着皂荚的清香。身后的人说:“药师,张嘴。”
我心跳漏了一下,然后就老老实实地张了嘴。那粥里大概放了草药,喝到嘴里苦苦的。咽下去的时候背上的肌肉微微**,于是两个人又贴得紧了些。他的手很老实地托在我肩后,可是一等那喂我喝粥的人出去了,就立刻缠到了我腰上。
——轻轻的,很小心的,几乎没有碰到我的伤口。
我把他的手拉开一只来,一口气在上面划:为何弃我在山野?身在远处如何救我?为何蒙我目?
我还要划下去,他把手扯了回去:“好了,再划该把我的手划破了……我先问你,我留给你的药水有没有记得喝?”
我点头,然后把脑袋搁在他肩上。他小声说:“很好。我这里也还有一些,我叫他们每天拿给你。”正想好好审他一番——我怎么说都是来找他算账的啊,突然一阵头昏眼花,手指也不听使唤了。他把我抬高了些:“不舒服么?”我使劲点了点头,想挣开他。他立刻按住我:“别动。”说着放我躺下了,他自己也钻进被窝挨过来躺着。
我随手在他身上划:说。
他哼一声:“嗯……以后再说好不好?”
我用力拍他一下,他叫了一声“啊呀——”,才潦草地说了一句:“那时容妃已经回来,三皇子也醒过来了,我如果带着你,一定避不过他们的耳目……所以只好冒险把你留在我住的石室里。”
——是这样?他把我仍在荒山野岭,原来是为了保护我?
“先说第三件事,从昆仑山出来以后,我哥逼我在父亲灵前发誓……在……之前,”他中间含糊不清地说过去,想必是“在杀掉黄音谷报仇之前”了。
“——我不能与你相见。否则……你会……你会……”
啊?欧阳钧他也太……太处心积虑了吧……
那我们现在算什么?我拍拍他,划:我们现在岂非在一处?他的笑声压着哼出来,反问:“你说我们现在相见了没?”
我恨不能一拍脑袋。这一整天下来,我确实没有见过他。而他接触我的时候,一定也在眼睛上蒙了黑布!所以哪怕我们都……躺在……一张床上了,也算不得相见!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欧阳雨泉下有知,还不得气得活过来!那样也好,他们兄弟两个也不用再报仇了……
“至于第二个……真的……很对不起……我以为你看了我留给你的字以后就会回中原去……没想到你会到兴州来……”他说着又贴紧了些,“我回来……晚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近梦呓。
突然想起自己骑着骆驼怒气冲天地来找他的时候……再想想现在这状况,真是有点,嗯,无可奈何。欧阳锋的脸紧紧贴在我颈后,缓慢绵长的呼吸吹得我痒痒的。我勉强伸手拍拍他,谁知拍了半天都没动,然后我才反应过来,他是睡着了。
我放松身体,后背紧紧帖在他胸口。他睡得很沉,心跳有力而沉稳。一下下的传过来,分外令人安心。
看来欧阳钧说的是真的,那时他确实不在兴州……他是从多远的地方赶回来的?路上赶了多久?竟累成这样……
然而他什么都没说。他只说对不起。
而我,什么都不能对他说。
改了又改,真是对不住大家.>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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