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整个世界都像是水中的幻影,一触即碎。

我哆哆嗦嗦地翻到一边,用那把陌生的声音说:“泥……分了……”

——我想说的是“你疯了”,看来太久不说话,连舌头都不听使唤了……

欧阳锋一声不怀好意的坏笑,爬起来叫人打水。不久有小厮来敲门,欧阳锋说:“就放在外面吧。”他摸索着出去,又慢慢走回来,跟着是木桶触地的声音。

“你现在还不能泡水,将就一下吧。”

我哼一声。

能出声的感觉,其实还是不错的。特别是像现在,两个人都变了瞎子……

善后完毕。欧阳锋再次爬到身边,声音里那欢喜粘稠得像拌了蜜糖:“怎么不说话?”我习惯性地抬手在他手心划字,手指就被他抓住了。

“能说话了,好歹吭一声。”

我气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说:“坑!”说完背后就挨了一拳头,欧阳锋一声闷笑,说:“我本来不抱什么指望的……想不到真的治好了。”

我问:“为森么不自接在贫子桑写则四药——”

我捂上嘴巴。还是再做一段时间哑巴吧……

欧阳锋一只手按上了我的喉头,在旁边的穴道上轻揉着:“我怕你喝了药以后也好不了,索性就先不说了,免得你失望。”

原来如此。

我倒没有太惊喜。本来就已经习惯了沉默,说不说话都无所谓。但是……突然想起来欧阳锋曾说过他一直在研究人发声的原理……

我凑过去:“谢谢。”然后就有些鼻酸。

这样藕断丝连的算什么呢?以后,以后又该怎么办?

欧阳锋叹息:“我以为我们之间是不用说谢字的。”

我打断他:“你梭过——很久以前,你搜桑的四候……”嘿,我记性真好。

“那个时候……我们不是还没……”他没有说下去。然而他那原本已经变得沉稳了的心跳又快了起来。我猜他的脸已经红了。

他扯开话题:“其实那时……我真的好开心。”

我惊奇:“都开死了,有森么好开心的?”

现在说着是轻描淡写,但那时……真的是命悬一线。我忍不住有些害怕,手上也抱紧了些。如果那个时候……我没能救活他……

“有时候,开不开心是不能看身外物的……”

说的也是……

“在那次受伤之前……我所知道的事情,不外乎是练功、杀人——你大概不会明白,我那时是觉得生死都无所谓的——”

我死命锤他一下:“森么无所谓——伦家费了多扫心思自你——”

——他整整昏迷了大半个月,一时热一时冷,整条命都靠药汤吊着。我连睡觉都是趴在他旁边的,唯恐他突然就……跟我说不想活,是不是想气死我?

“别动,听我说。我昏迷的时候虽然眼睛看不见,有话说不出,但是……我是什么都知道的。后来就想……罢了,你害得我想死又死不成,以后只好牢牢看着你,好等下回死掉的时候,拉你一起下地狱……”

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他的伤刚好起来的时候,脾气坏得要命……但是后来……

说着脸上就热了起来。那个情景真是……我不敢再回想了。

我笑说:“你好了以后……我还以为你被色鬼上森了。真吓伦。”

“咦?你不是一直都很想的么?不然为什么整天往我身上**?”

我跳起来:“我似在给你自桑好不好?”

“你治别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别以为我没见过。”

“你跟踪我?”

“咳咳。”

“你你你你跟踪我?!”

“……”

“你还背则我干过森么四?老四交待!”

“没有了。”

“我不信——”

“嗯,那个,哥哥的哑药还有很多的……”

我捂上嘴巴。

据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可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我提手在他身上狠狠划:睡觉!

回想着刚才的对话,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从什么地方钻到心里面,一跳一跳的,令人联想到苗疆那种沉睡多年而即将发作的蛊毒。仿佛从最开始的时候它就在那里,只是我一直都没有发觉。现在它醒了,正在一口一口地从里往外噬咬着我的身体。

难得有一次,在欧阳锋离开的时候我是醒着的。他轻手轻脚地摸索着下地,出门,又关门。我凝神细听,不久便听到了一阵马蹄声,往南边去了。

——我那一天的太阳,还没白晒。

天还没亮,我却再也睡不着。人闲着没事干的时候,总是喜欢胡思乱想的。虽然欧阳锋什么都不告诉我……但是就凭现在我知道的事情,多多少少都能猜出来一些。

最早发生的,是季康在光明顶的秘道里逮到了一个年轻人——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年轻人就是西夏国的三皇子李元庆。之后是容妃带着一品堂的人到昆仑山救人去了,路上顺便收服了昆仑派。当时我推测,他们之所以没有把光明顶夷为平地,是因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可惜到现在都没查明白是什么事。

然后,我——和冯蘅,来到了西夏。我们混进皇宫,之后欧阳钧用冒牌的欧阳锋引我上当,把我抓住给李元庆报复去了。但是不久之后,欧阳锋便把我救回这里来了。

问题就在这里。

——无论如何,我都是三皇子抓住的要犯,欧阳钧也是恨不能拆了我的骨头——他们居然到现在都没找上门来,怎么说都有点可疑。

为什么呢?是因为这个地方太隐蔽了么?可是以一品堂的力量,怎么可能连本国域内的一处庄院都找不到?

还是……

天亮。孙零再送汤药来,我问他:“这里似森么地翻?”

孙零低头摆弄着托盘里的杯碗:“黄公子,二公子说您的嗓子还没全好,这药还得接着喝。”

我接过他手里的杯子,再问:“这似森么地翻?”问完了,一口把那药喝了下去。

孙零把另外一碗药端上来,若有所思:“黄公子,您……究竟信不信得过我家公子呢?”我冲他笑笑,闷头喝药。不是信不过,是担心。难得孙零不肯骗我——随口说句这里不过是一处普通的宅院,我又能把他怎么样呢?

这个问不出来,我可以去问别人。偏偏这几天院子里跟闹鬼似的,除了孙零根本就没别人过来。要我自己出去找人么……咳咳……欧阳锋简直是故意不让我下地的……

三天之后终于给我听到门外有扫地的声音。我大叫“来人”,有个小僮探头探脑地进来,眼神闪烁地看着我,问我有什么事。我让他去把冯蘅找来。我这些天伤上加“病”,白天一个孙零晚上一个欧阳锋把我看得严严实实,也没怎么关照她。不知道她在别处住着,看出点什么来没……

那小僮恭恭敬敬地一拜,说:“禀公子,管家命小的来扫地……”

说话的口气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我有点恼火,说:“你可以扫完地再去。”

“禀公子,管家命小的扫完地之后立刻去挑水……”

我不耐烦了,声音提高上去:“现在,现在就去!”

他似乎被吓到了,一溜烟跑了出去。

真是,连个下人都使唤不动了。将来我若有了自己的地方,得叫他们所有人……要绝对服从命令……

不久冯蘅在外面敲门,我喊了声“进来”,那门“砰”的一声开了,我抬眼就先看到一只悬在半空的葱绿色的鞋子。我给吓了一跳。她大步过来,也不像之前那样讳避了:“师父——你能说话了?”声音中带着惊喜。

我坐正了,点点头。她看着我,突然脸一红,抬脚又退回去几步,才说:“孙管家说你这几天发烧了,好点没?”

呃……这个孙零……

我指指桌边的椅子,说:“先别说这些——坐下,你这些天都是怎么过的?”她坐下,两手撑在桌上托住下巴,一双透澈的眼睛对准我:“我就是觉得奇怪啊……你出去晒太阳那天又没刮风,你怎么会受了风寒呢?”

她平时是没大没小惯了的,突然这样问起来……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过了许久才想到一个理由:“我重伤才愈——身子自然弱了些。”

她撇撇嘴:“哦。那么……你现在还是不能出去吹风的吧?我还想给你看看我练的‘弹指神通’呢。”我噗地笑出来,亏了她还真认真去练了……我看看周围,目光落在桌上:“既然如此……你拿一个茶杯放到两丈外——”她摇头:“这个太简单了!”我说:“那就改天罢!我有事问你。”

她坐稳,重重吐口气:“好。”

“先说说……这些天你的饮食起居都是谁照料的?”

“这里的老妈子丫头。”

“她们有没有提起过……这里的主人是什么人?”

——虽然是欧阳锋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可这并不表明这就是他的地方。他一直打马虎不告诉我,有可能是因为这里的主人的缘故……不方便说。

冯蘅想了想,摇头:“她们只听孙管家的话。孙管家呢,只叫我安心住着等你的伤好。”

真是滴水不漏。还是想想别的办法……

冯蘅突然抬起头来:“有个老妈子说起过——这里的女主人。”

——哦?

冯蘅抬起衣袖:“我刚到的时候,一件能换洗的衣服都没有……有个老妈子拿了一套旧衣服给我,说是这里的主人的旧衣服,让我先换上。现在穿的这些,都是那个老妈子第二天上兴州城里去买的。”

我迅速盘算了一下,问:“她去了多久?怎么去的?”

“一大早去的,掌灯时分把衣服给我了。她没说是怎么去的。师父啊,你问这些做什么?”

我敲敲手指,再问她:“这些天……你有没有见过那个……”说着我就笑出来了,“那个大坏蛋?”

她摇头:“就是刚到的时候见了一次。”说着眼神有些黯然,“师父,爹爹生前曾说,咱们行走江湖要恩怨分明……那个……他帮着一品堂欺负昆仑派,可是他又救了咱们的命……教我如何是好?”

我苦笑。要是什么事情都能一斤一两地拎清楚,我现在又何必坐在这里苦恼。想了半天,只能打个马虎:“要看老天怎么安排了。”

我沉吟着,又想了一遍,确定:第一,这个地方应该是欧阳锋借来住的。第二,这里应该离兴州城不远。第三,既然如此,可以猜测欧阳锋白天是到兴州城里去了。不对……他把我劫走,应该避着三皇子和欧阳钧才对,怎么还能天天往他们的老窝跑?

有什么东西从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第三条成立,就可以猜想……因为有什么事情,可以让三皇子和欧阳钧不再追究欧阳锋带我走这件事了。条件是欧阳锋必须为他们做什么事。而欧阳锋又不想让我知道,所以干脆什么都不说……

这家伙……

孙零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上端着个托盘,脸色很不好看:“黄公子,您该喝药了。”说着又转向冯蘅:“冯小姐,在下想还给黄公子看看伤口愈合的怎样了——”冯蘅张了嘴正想说什么,我给她递个眼色,她便对孙零笑说:“孙管家,这些天有劳你照顾我师父了。”孙零站直了对她说:“我不过是受人之命,小姐不必谢我——”

趁着这当儿,我朝冯蘅努努嘴:到外面等我。

我推门出去,冯蘅先是一惊,又小心翼翼地问:“师父?”我点点头。唉,要是能把欧阳锋那个学人说话的本领也学到手,再加上我这手易容的功夫,可就真的是无敌喽……回头看看被我塞到被窝里的孙零,不知道以我现在的功力,能把他点倒多久……

还是先跑路吧。欧阳锋看样子是死了心不让我知道他在干什么,我越想越觉得可疑。如果是与我无关的事情,让我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越想越担心。总觉得是自己害他要受别人的牵制。让我躺床上等他去处理所有的麻烦……这种事情我还真干不出来。

何况……我无论怎么安慰自己说,毕竟是欧阳锋带我来这里的,就应该安心住下去……可我就是安不下心来。就算是在被窝里躺着,也总觉得浑身都不舒服。

我带着冯蘅大摇大摆牵了两匹马走人。出大门的时候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才发现——这宅院的门楣上空空如也,什么牌匾都没有。

我脑子里嗡地一下。

记得欧阳锋刚带着我到这里来的时候,他说,我们到家了。

家。他说这里是家。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白驼山庄?

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不像啊……

突然想起来冯蘅曾说起这里有个女主人。

难道……他已经在这里成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因为小黄刚刚能说话,所以口齿有些不清楚,请见谅~~

下面是正确的说法:

“为什么不直接在瓶子上写这是药——”

“你说过——很久以前,你受伤的四候……”

“都快死了,有什么好开心的?”

“什么无所谓——人家费了多少心思治你——”

“你好了以后……我还以为你被色鬼上身了。真吓人。”

“我是在给你治伤好不好?”

“你还背着我干过什么事?老实交待!”

“这里是什么地方?”

谢谢西西同学的提醒哦~

下回预告:小黄主动出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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