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又把辰光和瘟神抓了过来,反正都是上古神明,多多少少都应该知道点什么。
辰光却表示对此一无所知,他只是能够使空间快速移动,也不可能让什么东西永恒不变。
瘟神更是将脑袋摇的跟波浪鼓一样,表示自己啥也不知道。
他是个瘟神,就算是在上古时期也是远离其他神明的,根本连听都没听过。
并且他对此提出了质疑:
“我觉得这世上根本不可能有永恒这回事情,什么东西能够永恒呢?天会荒,地会老,沧海桑田,没有什么东西是永远不变的。”
是啊,天会荒,地会老,沧海桑田,世界上能有什么事情是永远不变的?
就在这一瞬间,卫襄忽然间有些恍惚,甚至对于“永恒”这两个字生出了质疑。
她回头看着尉迟嘉和贺微:
“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永恒吗?”
这话问得贺微很是无语,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其实在他内心里,也认为“永恒”是一个非常虚无缥缈的字眼,就算是天地,也无法见证永恒。
可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这本书的作者是个脑残啊。
她非要设定这么一个逻辑不大通的细节,看似是破局的关键,但是这个局,还真是不好破。
旁边的祖缇看着卫襄这一脸恍惚的样子,终于确定无疑,这家伙就是靠运气上位神明没错了。
因为有哪个靠自己修炼出来的神明连这个问题都勘不破的?
她主动开口回答了这个问题:
“如果非要说现实中的永恒,那谁也不知道有还是没有,但于修仙者来说,永恒这两个字,不过就是一个虚无缥缈却又让所有人苦苦寻求的一个境界。换种说法,地老天荒也可能是永恒,一念之间也可能是永恒。”
“一念之间也可能是永恒……”
尉迟嘉沉吟片刻,点点头:
“那么这个世界关于‘永恒’的设定,就算是不太合理,终归也应该是有的。”
“有吗?这明明就是那个灵月写书的时候瞎写的!”卫襄终于从那片刻的恍惚中清醒过来,愤愤抱怨。
尉迟嘉耐心安抚:
“就算是随便写写,那也定然是灵光乍现——权当是她故意给我们设的一个谜题,等着我们自己去揭开谜底吧。”
尉迟嘉的声音不疾不徐,很好地安抚了卫襄,卫襄保持了一百多年的良好心态瞬间又回来了:
“没错,就算是她故意要为难我们,那也不能就这么跟她妥协,我们继续把镜王和其他神明也都叫出来问问。”
“不必了,我们想办法去见一个人。”
“谁?”
“落尘。”
尉迟嘉抬头望了一眼头顶的白玉鼎,虽然心底极为不情愿,但到底还是把这个名字说了出来。
卫襄:……这事儿跟落尘有关系吗?
但既然尉迟嘉都这么说了……
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落尘了,她心底也曾惦念。
只不过后来听闻落尘已经成就佛身,明面上又是已经将她忘得一干二净的人,她能不见则不见,对大家都好。
现在么,机会就在眼前,还是尉迟嘉主动提出来的,干嘛不见?
卫襄带着一种近乎“占便宜”的微妙心理,乐颠颠地拽着尉迟嘉朝着海面上游去:
“既然要去见,事不宜迟,我们快走!”
尉迟嘉:……他这个主意,貌似很糟糕啊。
语凝海之上,闪电还是时不时地从天空中划过,劈向世间的某一个角落。
卫襄仰头望了望,感叹不已:
“要说咱们混沌界还真是人杰地灵,这神明一个接一个的,层出不穷呢……也不知道咱们儿子这会儿游逛到哪个世界去了,还在不在混沌界,如果还在混沌界的话,雷会不会劈他……”
卫襄正在嘀咕,身后一个空灵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是因为你们打通了混沌界和别的世界之间的通道,让灵气往这个贫瘠的世界里沁润了一些,不然在神明时代结束之后,这个世界就已经不允许神明存在了。”
镜王已经从本体中浮现了出来,一路跟到海面之下,就停下了脚步,抬起头,默默望着雷电闪过的天空,跟着感慨。
她是经历过神明时代的上古神明,神明时代那充沛的灵气让她怀念,而如今的这个天地……
“但愿你们此行能够彻底去除天道对神明的压制,这样,或许神明时代能够重新降临。”
说完,镜王舞动双臂,跳动起来,周身渐渐散发出夺目的光辉,所有的灵力从她身体里面飘散出来,凝结成一层厚厚的结界——
“这是竭尽我毕生修为凝结的结界,或许可以帮助你们对抗天道一时,去吧。”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结界迅速消失在卫襄和尉迟嘉的身周,与他们周围的海水融为一体。
“我也来!”祖缇也飞身而上,将自己的灵力毫无保留地贡献了出来。
刹那间,安全的气息迅速涌来,将卫襄和尉迟嘉包裹其中,仿佛天地都在护着他们,再也没人能动他们一分一毫。
她试探着朝海水之外伸出了一只手——呃,没有任何动静。
于是她探出了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最终,她整个人都露出了海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再然后,一道明晃晃的闪电奔她而来,停在了她的头顶。
没错,是停在了她的头顶,并没有继续往下劈,只是忽闪了两下,像小孩子眨眼睛一样,带着疑惑,带着犹豫。
卫襄之前一直都是被雷劈,根本都没看清过这雷长什么样子,现在忽然看见了,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咯噔完了又有点儿生气——你不是专劈神明吗?
你这要劈不劈的什么意思?
是老娘不算神明还是老娘已经不被你放在眼里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被一道闪电给无视了,卫襄这小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抬手就是一个结界砸过去,力求能把这道蠢蠢的闪电给捉住,打一顿出气。
当然,对于这道闪电是不是畏惧她而停滞不前,卫襄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个可能性——纵然已经做了这么久的神明,骨子里她还是觉得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
可这道闪电停滞不前的原因,恰恰就是因为这个。
神鬼怕恶人这句话,天上地下,人神通用。
纵然是没有什么意识的一道光,也知道欺软怕硬——
从前它劈的可都是单独的一个神明,可现在,它感受到了眼前有很多很多个神明!
那是凝聚了无数神明的浩然神力,那是足以颠覆天地的众神意志!
于是这道闪电在卫襄的结界笼罩下来的前一刻,当机立断地撒丫子跑了,以最快的速度撤回了天空中,化作了一个光点消失在了卫襄的视线里。
卫襄:……这,这什么玩意儿?!
但不管卫襄有着怎样的心理活动,那道闪电的的确确是消失了,天空中偶尔闪过的闪电们也像是长了眼睛一样绕着她和尉迟嘉走,任凭他们大摇大摆地走在海面上,也不敢再靠近他们半分。
卫襄抬头望了一会儿天,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周那层厚厚的结界,心中这才慢慢回过味来——
就在方才,镜王将她最宝贵的神力,全都给了她护身。
祖缇师叔的灵力也全给了他们。
但这是不是也能从另一个角度说明,即便是天道,其实也是会畏惧人间的力量?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也来不及到处去寻找那些散落世间各处的神明。而且,就算找到了,有人会如同镜王这般无私,将全部的神力都借给她,用来对抗天道吗?
不会的。
人永远都是人,哪怕成了神明,也是不可能脱离人互相猜忌的本性的,这样无私的镜王,或许天地之间,只有一个。
“多谢前辈。”
卫襄躬身,朝着语凝海底那两个若有似无的身影郑重行礼道谢,然后悄然转身,与尉迟嘉联袂朝着须弥山的方向而去。
众神好不好,不得而知,但为了蓬莱,她一定要解决天道这个问题。
处于深海中的须弥山上,霞光万丈,恍若夕阳的照映,又仿佛是天地间雷光的投影。
卫襄站在海面上望了望,忽然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怯懦,有些不敢靠近。
尉迟嘉很轻易地就感知到了卫襄的情绪,如墨双眸轻阖,望着眼前光芒闪烁的须弥山,抬手握住了卫襄的手:
“襄襄不必紧张,那个和尚,早已不记得你了。”
话音虽轻,却像是佛语震耳,卫襄一瞬间回过神来,对啊,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了,怕什么啊?
无论是真的不记得,还是假的不记得,不记得便是不记得了,从前种种,都算是一笔勾销了,如今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他怕是会叫自己一声“女施主”吧?
这么一想,卫襄立刻没有了心理负担,抬脚就上了须弥山。
须弥山上,一个老和尚孤独地守着佛殿,与香火为伴。
卫襄一抬头就看见了大殿中端坐着的真一大师,宝相庄严,神情肃穆。
“咦,这老和尚还活着?”卫襄很是惊讶。
按说,真一大师当年神智疯癫,受伤颇重,修为也折损了大半,无论如何都是不可能踏入神明之境的,他是如何活了这几百年?
而真一大师一见卫襄,也瞬间暴躁:
“你这妖女!又想做什么?!”
真一大师飞身而起,手里的佛珠呼呼生风地挥舞着,朝着卫襄砸了过去。
没等卫襄闪身避过,尉迟嘉就眼疾手快地将那串蕴含着极大威力的佛珠抓在了手里,双眸中金色光芒微闪,挥手凝成一个结界将那串佛珠放在其中,扔回了真一大师身前。
而被结界笼罩的一刹那,真一大师像是忽然被人定住了一般,站在结界中,双眸渐渐清明,随即双手合十,很快就原地坐下,闭上双眼开始默念佛经。
这一番操作看得卫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你是怎么办到的?”
“只是一缕执念而已,让他得到他生前所愿就好了。”
“执念……生前所愿……你的意思是说,他,他已经圆寂了?!”
卫襄愣在当场,艰难地从这句话中品味出了这个意思,一种难言的感伤骤然涌上心头。
没错,从一开始,她就跟这个老和尚互相看不顺眼,老和尚瞧不起不学无术的她,她也看不上这个固执暴躁的老和尚。
但是,但是从本质上来说,两个人并没有深仇大恨,甚至,这个老和尚在某种意义上也代表着她和落尘的过去。
可现在……纵然生老病死对她来说早已算不得什么了,卫襄还是忍不住心中凄凉。
她在结界前双掌合十朝着结界中执念化成的真一大师行了个佛礼,算是对这个固执的和尚并不美好的一生的礼敬。
不过真一大师的执念会是什么呢?会不会是亲眼看她灰飞烟灭?
这个念头闪过,卫襄心中的那点伤感立刻就被冲淡了,她转过头看着尉迟嘉:
“这老和尚的生前所愿到底是什么?”
“我让他看了看他的徒儿。”
尉迟嘉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佛像,又把目光转向了佛像身侧的门。
门内,佛相庄严的年轻和尚手持佛珠,飘然而出,朝着尉迟嘉和卫襄行了一个佛礼,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明光湛湛的眼睛里,带着微微的笑意:
“襄襄,你来了。”
轻轻的五个字,让卫襄觉得耳朵里一阵震动:
“你,你想起来了……”
“并非想起,而是从来没有忘记过。你我年少相识,多年情谊,岂能轻易忘却?”
和尚微笑着说道,但是说话间的平静让卫襄有些茫然……落尘,早就放下了吧?空留她心里忐忑,这么多年连来看看他都不敢?
尉迟嘉伸手,将卫襄拉去了身后,阻隔开了她和落尘之间的对视,才冷冷地对上落尘的视线:
“你师父圆寂了,你终于不用装了。”
“师父还在世的时候,我就已经勘破蒙昧之境了。”
落尘依旧笑微微地说,眼神柔和地看着卫襄:
“我曾经心悦于你,是事实,也是我身为凡人不可丢弃的七情六欲,其实当年我只需直视自己的本心即可,躲避的确不是上策。”
这是落尘第一次坦诚地说起自己对卫襄的情愫,也是卫襄第一次光明正大地面对落尘的心意。
她心中惊涛骇浪,表面波澜不惊,然后悄悄地转眼看了一眼尉迟嘉——
他们是来寻找永恒的秘密的,可不是来解决这些陈年旧事的,这,这个状况,她可如何应对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