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寂静中冯琳真的手心出了汗,她站在原地似是有些错愣,也好像被这阵仗吓到了,行礼道:“燕峰主说笑了。”
看起来又温雅又得体。
长门徽之戳了戳一旁的封息,小声道:“你别说,好像还真有点像。”
封息正把宁天烛给的丹药吞下去。
宁天烛扫了一眼场上众人的表情,最后停在冯琳真身上。
“什么情况?”她问道。
眼瞧着中央几个峰主夫子自顾自地聊了起来,宁天烛很是不解。
众生剑也很麻爪,它知道白霜两字对于霍无双意味着什么。
它暗地里询问霍无双:“是吗?”
霍无双本想断然回答不是,然而看着那三分相似的眉宇和冯琳真周身相似的气场他却像大梦初醒一样顿住了。
那一抹相似让霍无双握上了众生剑。
他迟疑了。
这些年也有人试图以白霜转世的名义来迷惑霍无双,但无疑,眼前人是最成功的一个,毕竟她过了问心。
在今日之前霍无双并没有意识到这个人,但当她终于入了他的眼中,他才惊觉她与青女是如此想象,甚至她也是一名医师。
那眼神清澈又生动,就好像她真的回来一样。因为忘却前尘所以没有沾染任何苦痛。
就在众生剑以为他要上前一探究竟时,下一刻霍无双站在原地冷着脸张口道:“不是她。”
冯琳真提着的心沉了沉。
她面上不显,心里却掂量着霍无双的反应。
正在霍无双面前随时准备应付突发情况的几位峰主和夫子管事听了霍无双如此冷漠的话皆怔了怔。
宁天烛看着霍无双转身的背影不明白他怎么说的会这么绝对。
说实在的,即便是前世的白霜来了也不敢说自己到底跟这冯琳真是不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霍无双离开,场上众人面面相觑了两秒也纷纷告辞,弟子们讨论声渐起。
路生惨白的脸色并没太大的缓解,他盯着冯琳真不知道在想什么,那神情让宁天烛猜测不出到底是发现了不妥还是他跟白霜也有什么纠葛。
跟死人也会产生纠葛吗?
虽说宁天烛并没有参加葬礼的习惯,但这一刻她竟有一种自己在参加自己葬礼的诡异感觉。
尽管时隔百年,但她这段时间听到的关于自己的事情也太多了,并且全都是她从前从不知道的。
这可真是奇怪,她还以为白霜应该随着时间消散了,可如今她竟然比活着的时候还要知名。
想到这一点宁天烛不免觉得啼笑皆非。
“疼吗?”冯知悔的声音在宁天烛耳边响起。
他正帮她处理手上的一点小划痕,眉宇间微微皱起,似乎受伤的不是她,而是他。
这实在有些暧昧了。
封息还傻乎乎的站在一侧同人探讨刚刚的剑诀。
宁天烛歪了歪脑袋非但没有收回手,反而轻声道:“疼。”
出了颤音。
冯知悔一顿,捧着她的爪子越发轻了,连眉宇间的折痕也舒展开来仿佛怕惊扰了什么,那张惯常冷着的脸再不见冷意,安慰般道:“那我再轻一点。”
“好吧。”
一旁的长门徽之略微有些沉默下来,他抬眼看了看宁天烛,又诡异地看了看旁边的封息,似乎想看看那顶绿帽子到底该戴在谁的头上。
最终他拿着扇子敲打半天仍旧忍不住上前道:“其实我早就觉得冯小姐跟那传说中的故人确实有些相像了,这下连燕峰主也这么说,可见确实如此。”
宁天烛抬头看他:“白霜百年前就死了你那时候出生了吗?”
这群人个个张口说胡话?燕鎏风还可能跟在祝无暇身边见过她,但这小子跟她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怎么也不该见过白霜才是。
长门徽之道:“虽然没有,但是我见过她的画像。”
他们长门是北域羲和的一个大世家,跟几个地方的少主、阁主其实关系都还不错。
“好吧,摊牌了,我未婚妻其实是广陵法家的少主。”
眼前的人一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完之后却紧张地抚了扶衣袖。
“冒昧问一下,”宁天烛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置信,“你说少主是……”
长门徽之咳了一声似乎有些尴尬,但他捋了捋自己头发挺胸道:“是的,没错,就是大家说的那个传说中术法双绝的法修少主万知缘。”
宁天烛略有呆滞,连旁边的冯知悔都无视了:啊?
旁边有人比她还惊讶。
“百晓生,你说大话呢?!”
“就是啊。”
“让我看看,我是学医的。”
“你不是说跟那位少主定亲的是你堂哥吗?!你不是长门家旁系?!”
众人直接把他包围了,倒是也没人讨论霍无双的事情了。
经过众人一番探寻,大家这才知道徽之是他的字,长门徽之本名长门钰,他是长门家主系的二公子。
宁天烛没怎么打听过前世朋友的现状,不曾想万知缘竟然定亲了长门家的二公子。
封息也很好奇,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在羲和修行,偏跑到了这里?”
长门徽之带着几人出了人群,这下正理着众人给他弄乱的衣衫,闻言露出了一抹苦笑道:“我若不来争一争这霍剑尊的首徒,就要去广陵了。”
封息不解:“为何?”
宁天烛想到什么唇角忍不住微勾。
长门徽之见了炸了毛,嚷嚷她心眼坏,再也不肯说为什么。
宁天烛给封息解答道:“因为他自己若不闯出般事业,自然要收拾收拾嫁到广陵去了。”
万家的少主自然是不能外嫁的,所以才定了他这位长门家的二公子。家族有了,却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如此才能入赘万家。
长门徽之无奈叹气。
封息长了见识,面上倒没有任何嘲讽意味,只认真道:“原来如此。”
长门徽之吐槽:“你还说你不喜八卦,这不是都知道吗?”
宁天烛道:“我没说我不喜八卦啊,而且世家宗门的关系,也不能说是八卦吧?你这事情谁都能猜到为什么。”
“封息不就没猜到?”
“那是我们封息纯洁,不屑你们这些弯弯绕绕。”
长门徽之睁了睁眼,哈了一声,道:“你可真敢说。”
“我是跟我朋友长门徽之说的,又不是在哪个世家面前说,这都不让?”
长门徽之原本唇角已经微敛,那是作为世家宗门子弟的下意识行为,然而听了宁天烛这诡辩的话,半晌,那收敛的笑容化作了无奈。
“你啊,还是少说两句的好,你不会以为第一剑修的名称是什么虚名吧?如此大言不惭,我刚刚在台下连给你怎么收尸都想好了。”
宁天烛晃了晃手上的白纱道:“我当然知道不是虚名了。”
长门徽之见她这样摇了摇头,又瞧了瞧冯知悔,撞了撞他的肩膀道:“我在弟子院食堂订了烈酒,今晚叫上几人不醉不归?”
宁天烛斜眼瞅他:“明日夫子闻到你身上的酒味,剑拿不稳,当心罚你去扫峰顶!”
“俗话说的好,酒越烈,剑越稳,这你就不必担心了。”
宁天烛倒是并不为此担心,但长门徽之跟冯家兄妹走的有点近,她怕他搭进去,好歹也是万知缘的未婚夫。
于是当晚几人偷摸拿着酒在宁天烛强烈推荐的无人大殿内对饮时就被‘路过’的刑罚堂弟子带走了。
事后长门徽之怒道:“我问了刑罚堂的人,他们说是有人举报他们才去的!”
旁边一同被罚的弟子握拳道:“可恶!让我逮到是谁我要他好看!”
宁天烛后怕道:“幸亏我当晚有事没能跟你们一同去,不过这下我也不能去那大殿里喝酒了。”
长门徽之赔礼道:“等我以后一定找个更好的地方。”
宁天烛深深叹了口气。
一旁抱着胳膊的冯知悔侧眸看了看倒打一耙的她,又转过了头。
有人问:“冯兄,关于这件事你可有什么线索?”
冯知悔道:“没有。”
于是大家又一起叹了气,并且安慰宁天烛也算是因祸得福躲过一劫。
看着这一群傻愣愣的剑修,宁天烛倒真升起了三分愧疚,不过很快又在静修中消散了。
在等待弟子考核的这段时间,宁天烛的御剑御的越来越溜,并学会了很多阵法跟术式,唯独剑道方面因为主水偏风的五行而进展有些奇怪,每每上课总被夫子骂。
夫子也是无奈,他承认宁天烛是个天赋超然的人,假以时日或许当真让她成为当今第一也说不定,但是偏偏她学术法也好学丹药也罢都是成绩突出,可若是一脑门钻到剑道里面,那就真有点行差踏错的样子了。
“以后你若下山历练不要说是老夫教的你。”夫子看着在地上扑棱的人道,“否则天下道友还以为我误人子弟。”
宁天烛手中掐诀法术顿生,她摆脱了束缚自己的剑气,闻言扬着脸笑道:“吴夫子何必谦虚,托夫子的福,我这些天进步很大啊。”
夫子气的瞪眼:“镜花水月!你现下进步大是因为大家才学剑道,你靠多练所以显得突出,到了以后大家都能熟练五行,你且看着,就连长门徽之也能把你压着打!”
被点名的长门徽之也不恼,笑着对宁天烛拱手道:“承让承让。”
引起众人的哄然大笑。
宁天烛道:“那不能够,我现在也没落下术法课,大不了拿术法压他。”
夫子翻了个白眼不教了,让众人自行练习。
众人纷纷拿着手中剑开始练习每日的剑道基础。
宁天烛拿着新换的木剑走到一旁空地练习。
长门徽之看她打了个哈欠道:“你昨晚是不是又没睡觉?”
宁天烛比了个一。
长门徽之脸色复杂佩服道:“就睡了一个时辰?你也太拼了。”
他看了看周围人感慨道:“咱们这一届弟子在勤奋方面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宁天烛嫌弃他嘟囔的耳朵疼让他去找封息嘟囔。
冯知悔捧了竹筒过来递给宁天烛道:“是提神的汤药。”
长门徽之诧异道:“你还给她喝提神的汤药,依我看把她打晕让她睡上一大觉才是正途!”
冯知悔道:“这汤药只会增加身体的灵气,并无副作用。”
宁天烛拿到面前嗅了嗅。
长门徽之探头一看道:“凤仙火?这得值不少钱吧?”
宁天烛闻言递了回去道:“太贵,不收。”
冯知悔道:“是上山是家中父母所备,小妹感谢你之前的蜜饯所以熬的,你如果不要就倒掉。”
他倒是拿捏了宁天烛的心思。
长门徽之道:“喝吧喝吧,倒了多可惜,这凤仙火放的时间越久药效越淡。这些天你不是也指导了他们兄妹不少东西,你应得的。”
“话说我听说付剑君遣人去了羲和借了浮生镜,是因为你小妹吗?这两天的医峰想必狠热闹。”
宁天烛抬眸望去。
冯知悔道:“付剑君确实觉得小妹跟白小姐有些像。”
封息那边走了过来问宁天烛中午吃什么她好一会儿去后厨让人留出菜来准备。
宁天烛道:“辟谷丹吧,快到雪域考核了,我们也该禁食了。”雪域的食物少,到时候半个月的生存是个难题。
她转头又道:“既然已经是转世,为何付剑君他们还要执迷?何况我记得跟白霜有关系的是霍剑尊吧,他不是都没说什么?”
言下之意,颇有些付归云狗拿耗子的谴责。
长门徽之早习惯她偶尔说话过于直白了,闻言道:“借镜一事,霍剑尊没插手,就说明他也是在意的。此事广陵也来了信,询问我原由。”
封息在一旁苦着脸纠结辟谷丹。
宁天烛奇怪道:“广陵来信与你做什么?”
万知缘会理会这种个人之间的小事?难道也是信了白霜与霍无双有染不成?
搞笑。
长门徽之道:“我不是说了万少主跟我是姻亲关系嘛?而她也曾是给故人流言添砖加瓦的一个人,如今白霜转世重现,她自然要问一问,这也不奇怪。”
宁天烛想象不出万知缘跟人聊着聊着天突然怔住说‘自己有一个故人曾经说过什么什么’这样的话。
万知缘是个标准的世家子,与人和善、性情清傲、做事妥帖、心有七窍,最重要的是难交心。虽然两人关系不错,但……也没到谁离了谁就不能活的地步。
或许广陵来信跟霍无双那离谱的传言有关?看来理清霍霜霜一事是迫在眉睫了。
长门徽之还在询问冯琳真的消息。
“天烛,长门师兄。”身后传来女孩温雅的声音。
众人回头看去,正是这段时间时常登顶弟子头条的冯琳真,身后还跟着路生。
冯琳真穿了弟子服,然而却仍旧别有一番蜀地气质。
这段时间付归云的确时常去见她,甚至琅琊也有人来询问情况,不过她从始至终都是一副秀骨清雅的样子,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八卦的主人公来到他们面前,众人就有些不太好意思继续说下去。
冯琳真道:“怎么我一来你们就不聊了?可是拿我当外人了?兄长?”
她笑着看向冯知悔。
冯知悔这些天黏着宁天烛她是知道的,但冯知悔没有出格她也就并不很在意,两人乃是合作关系。
冯琳真借助他的记忆给自己伪装成那位故人的样子扰乱霍无双的道心,而冯知悔要借助冯琳真提供的神器要进入雪域去寻找那名手握西域名单的邪修。他们两人目标不同,但同样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
冯知悔看了一眼她身后的路生道:“在讨论你。”
长门徽之略有尴尬。
宁天烛则直言道:“路生师叔你怎么也来了弟子院?”
路生漠然道:“最近传言多,有外人进了医峰找茬,掌门让我保护冯琳真。”
这句话半真半假,冯琳真虽然身份并无异常,然而却牵扯到了白霜,所以路生名为保护实则也行监视之责。
宁天烛道:“他们都把你派来,莫非冯师姐当真是白霜转世不成?”
路生肃着脸道:“不知。”
冯琳真道:“不过是传言,怎么你们也信了。”
封息对于这位传说中的人很好奇,道:“长门徽之说你确实跟他见过的画中白霜有三分相似。或许你当真是她。”
冯琳真把手中食盒放到一旁石头上神色有些苦恼。
“是与不是又如何?纵我前世是白霜,莫非今世我便不是我?我已经当了这么多年的冯姑娘,何苦让人改口叫我白姑娘?”
长门徽之敲了敲扇子不置可否。
虽然只是一个逝去的凡人,但白霜二字的能量其实要比众人想象地大的多,至少在此之前那位万家少主可断没有写信求人的时候,虽然也不能算是求,但她只听了传言便写信与他,这可真是非常稀奇的事。
不说万知缘,就连燕鎏风跟付归云还有归一宗的宗主年覆水都如此重视此事……
“说的好!”旁边有人热烈鼓掌,“转世就是转世,修仙界之人年岁长远,本就不应执着于生老病死,否则那岂不生了执念,入了魔?”
宁天烛往前走了两步搭上了封息的肩膀,继续道:“任何时候‘珍惜当下,无愧于心’就是对自己最好的答卷了。”
长门徽之抱了自己的胳膊往后一靠道:“话虽如此……若是有机会让你知道你亲人朋友的转世是谁,你会忍住不去了解吗?”
冯知悔道:“总有一些遗憾是无法释怀的。”
封息面上显露沉思,她这段时间泡在藏书阁也是在探听自己爷爷身上的法咒是来自何处。
路生就更别提,据宁天烛这段时间的观察他恐怕仍旧没解开他的那个心结。父母是邪修,救他的恩人养他的师兄却要杀他父母,这种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理得清的。
依着他这种闷葫芦性格,和霍无双那种桀骜的冷慢,要是哪天路生对霍无双出手,宁天烛也不会觉得离奇,顶多有些唏嘘。
长门徽之看向宁天烛问道:“莫非你没有那种心情吗?”
冯琳真笑道:“宁师妹年龄还小,心思澄澈。”
宁天烛无奈地耸了耸肩道:“这你们就高看我了。我劝别人可以,劝自己就有些劝不动了。不过……”
“转不转世的,只要那些执念不要害人,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也不是我生的执念。”
冯琳真道:“宁师妹通彻。”
自那一日过后,几人的生活也没什么太大变化,宁天烛等几个表现突出的弟子倒是被掌门年覆水叫去谈了谈话、勉励了几句,弟子考核临近,众人越发勤奋起来。
某天半夜回去的路上,宁天烛倒是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