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阿白无意入睡,辗转反侧良久坐了起来,对着昏暗的房间发呆。
月辉透窗而入,在地上投下一层霜白,迷蒙如雾。
这样美的月色,她却再也见不到。
‘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她说过,这是她最喜欢的诗、最喜欢的景。
她说......
阿白忽地精神一振,记起五个月前,那女子趁夜色昏暗,偷偷来寻过她一次,那次好像还给了什么东西。
阿白细细回忆——对,是个锦囊!
物景相连,阿白很快记起锦囊藏身的地方,她忙拿开枕头,掀开薄褥,果然看到个红底蓝丝鸳鸯戏水的小锦囊,上面花香淡淡。
甄少爷的妾室给她此物时,特嘱咐她五个月后团圆节再打开,难不成......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阿白心中升起,捏着锦囊的手有些颤抖,难不成她早就想好了一切!
阿白飞快打开锦囊,里面装着一个镯子并一张薄纸,阿白抽出纸来,小心翼翼展开。
原来她早已与人私了终身,鸨儿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将她发卖出去,入了甄少爷的府。
这枚玉镯,便是二人定情之物,亦是她身上唯一的贵重之物。
她在信中托阿白将此物物归原主,托辞为妾已变心,嫁富豪之家去享荣华富贵,切莫挂念,亦莫将死讯告知,免得他伤心。
到了这种地步,她还不惜诋毁自己,去护所爱之人周全。
阿白怆然泪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妾薄命,望君安。
亦求无人再陷此绝境。
信纸在阿白手中抖若落叶萧瑟,飞快地将信纸倒扣,不忍再看,引手掩面发出呜呜的哭声。
一句如泣如诉、参杂血泪的‘亦求无人再陷此绝境’激起心头千层浪,亦激起她无法言说的愤慨。
阿白一把掀开被子,狂奔而出。
她赤足穿巷而过,整座城都陷入黑夜,风清月明之下,她白袂蹁跹、彩带飘舞,散发淡淡的冷光,是黑夜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她一口气不知跑过几条街,长发随风而动,她站在路口急急四顾,她要找到路云和,告诉他,自己愿意唱这出戏!至于后果——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
天地之大,芸芸众生,找一人又何谈容易,阿白不肯放弃,任由青砖石板磨破她的双足,也不停下脚步。
哪怕要一条巷子一条巷子,挨家挨户的找,她也绝不放弃。
终于,一个时辰后,在经过一条偏巷时,忽闻内有狗吠声传来,间杂一男子的破口大骂声。
阿白立马认出这声音是路云和的,她欣喜若狂,忙走了进去。
巷道狭窄,不比夹马道宽多少,仅容一人而已。
走过两个岔口,阿白看见了紧贴墙壁的路云和,他身前一只白毛野狗,正发出低吼声,撕扯着他的衣摆。
路云和双手护在胸前,闭眼缩脖,一副怕极了的样子,口中大声嚷着:“走开走开,你这疯狗!!那是我花钱买的!你想吃自己花钱买去!”
阿白见状,忙走上前朝那狗儿轻吁了声,狗儿松开路云和,转朝阿白龇起了牙,它正蓄力,然而一个‘汪’还没出口,一块石头就丢了过来砸在它脚边。
狗儿没想到这瘦弱的小丫头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一蹦三尺高,呜呜叫着逃远了。
路云和忙蹲身察看落入敌手的烤鸡,对着地上早已被四分五裂的残躯欲哭无泪,捡起一块死里逃生的油纸一角,放在鼻下嗅着。
一想到倾尽所有积蓄买来的美味葬身狗腹,就悲从中来,郑重将那块油纸捧起揣入怀中,预备明日为其办一场盛大的葬礼,并自己那颗想吃烧鸡的心,一起埋葬了。
撇眼望见一双玉白赤足缓缓靠近,路云和抬起头,揩去眼角泪珠,看清来人后,震惊道:“庄姑娘,怎么是你?你鞋呢?”
阿白一身白衣,披头散发,www.youxs.org,很难不让人往坏处想。
“他们又打你了?把你赶出了门?”
阿白沉默着,只管望住了路云和的双眼,眼神恳切,似有千言万语。
路云和怒道:“他娘的,还有没有天理了,走,我带你到衙门去告他们!”
“不,不是,我是来找你的。”
路云和立马按住心中升起的期待,小心翼翼试探:“找、找我?找我做什么?”
“唱你写的那出戏。”阿白话音深处些许哽咽,眼神却是悲愤而坚毅。
路云和只觉得一道金光拨云而下,将他周身笼罩,好消息来得太突然,毫无心理准备,竟当场呆住了。
见他发愣,阿白心中慌张,忙问:“怎么了?我是来晚了吗?”
路云和回过神来急急地说:“不,当然不是,这出戏就是写给你的,不会给其他任何人,你什么时候来都不晚。我只是好奇,姑娘是怎么想通的?”
阿白将袖中锦囊递于他,巷中昏暗,二人出了巷子,坐在一店家门前的石阶上,借着灯笼光,路云和将信看了。
看罢合上信纸,眼眶湿润,叹道:“真真是位忠贞不渝的奇女子,可歌可泣。”
阿白悲怆低语:“人人都道青楼女子无情,戏子无义,你一个读书人,倒是毫不嫌弃。”
路云和笑:“人生在世,不过各凭本事养活自己,谁比谁高贵,谁又比谁下贱。无人己一视之心胸,也就枉读圣贤书,哪怕他是王侯将相。”
阿白盯看他良久,目光深沉:“你真真是与众不同。”
路云和一耸肩:“你也是啊,与众不同。”
二人相视而笑,过了一会儿,路云和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放在阿白脚前。
阿白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双足却迟迟不动。
路云和:“双脚对人的影响是很大的,若不保护好,定会生病。”
阿白依旧不动,路云和似乎明白了,笑道:“你若嫌弃,便不必穿上,踩在上面也好啊。”
阿白皱眉瞪他:“我才不是嫌弃,我是、我是不好意思,我脚底脏,踩脏了你的鞋可如何是好。”
“踩脏就踩脏呗,赶紧的。”路云和不多废话,直接上手捉她脚腕,迫使其抬脚,把鞋放在她双脚下方。
突然抬起双脚让阿白失去重心,慌忙之下抱住路云和的脖子。
看着与她胸口只四指距离的发顶,男子的气息萦绕鼻尖,阿白浑身血液逆流,心跳不已。
而这一切,路云和皆不知情,更不为被女子搂抱一下而有何异样。
放她双脚踩好,路云和长出口气,仿佛完成了一件累人的大事,坐没坐相地朝后一躺,双肘撑地斜倚在台阶上,叹道:“月朗星稀、清风拂面,美人在侧。”
他骤然扬高声调:“老天爷!我敬你!敬你待我不薄!”说着将虚握的手高高举起,仿佛握了一只酒杯。
阿白没好气地打他一下:“夜已深,你发什么疯,声音小点。”
路云和不以为意,嘿嘿一笑:“怕什么,大不了被他们打一顿就是。”
阿白:“......你说的是人话吗?”
路云和笑得更加开怀:“说说吧,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狼狈样子的?”不待阿白开口,他就眯起眼来,笑容不怀好意:“不会是思我心切吧?”
阿白霎时间红透了一张脸,她因急迫告诉他自己愿意唱戏,可现在看来,这个说法行不通了,定会被他刻意解读为思他心切。
阿白羞恼:“思屁。”
“思屁?屁有啥好思的,下次要是没思的东西就思我,思什么屁啊。”
阿白无奈失笑:“没个正形。”
路云和见她笑了,心满意足地扭过头去。
默了会儿,阿白道:“我没想到,你还会怕狗。”
路云和一听来了劲,瞪眼道:“那可是条疯狗,前些年咬死过人的,谁见不怕啊?不过!我倒不是打不过它,只是我俩体型悬殊,我也从不以大欺小,让着它罢了。”
阿白没想到他为了维护尊严能思虑如此周全,她甚至没有想过他打不打得过狗这件事。
阿白故意打趣:“没想到你还是个正人君子。”
“那是~”得意忘形到一半,路云和反应过来:“什么叫我还是个正人君子?我本来就是正人君子。”
阿白彻底憋不住笑,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扯到了嘴唇上的伤,疼得眼泪直流。
路云和神色一紧,忙双手捧住她的脸仔细看:“怎么样?疼吗?我给你的药抹了没有?”
路云和没注意到此间二人动作暧昧,阿白红透了脸,忙推开他的手,路云和不依不饶:“我给你的可是上好的修肌养颜霜,按时使用,不出七日定能痊愈,你这伤虽然吓人,却未伤骨,不难痊愈。”
阿白羞得一张脸像是要滴出血来,低垂着脑袋,小声道:“知道了。”
路云和顺手揉揉她的发顶:“知道了就好。”
这个动作,一般只有大人夸奖小孩时才会有,阿白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