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人, 新年吉祥!”
元月初一,清晨的宫门处,江洛一现身, 便有许多朝臣官员向她问好。
“谢大人、云大人、明大人!”江洛穿着一品诰命冠服,却行揖礼一一还了礼, 笑道,“新年大吉、万事如意!”
“哎呦!”沈自安和刘夫人挽手从诰命列过来, 笑道,“你们想叙话且靠后吧, 今日江夫人得归我们。”
众人一笑,江洛便被沈自安和刘夫人一左一右挽了手, 到诰命中来列队。
从前新春朝贺, 男女虽同在丹凤门前列队,但基本互无交谈, 似这样有人走近, 互相说笑一两句, 更是从未有过的事。
一切都是因江夫人以女子之身做成了“少卿”。
宫门前并非闲谈之地,互相贺过新年后, 众人皆垂首肃立, 等待宫门开启。
卯初三刻, 宫门大开。
男女队列共同行入宫门。男子去含元殿, 女眷转路去凤藻宫。
在转向西面行走时,江洛克制住自己, 没有向含元殿多看一眼。
她已经能上朝了, ——已经稳稳站在朝上一年,现在只是除夕新年朝贺还将她算在诰命之列里。
不急。
现在便提此事,似乎像她在以林如海在边关的功劳苦劳相要挟。
等他回来再说。
朝贺结束, 退出凤藻宫。
沈自安很快便找到江洛和刘夫人,三人仍然同行。
憋了一早上,沈自安终于能问了:“你今日怎么这般高兴?”
江洛她今天一走过来,那眼睛比天上的星星都亮,连裙角都溢出来欢喜!
是林家有了什么喜事?
江洛一晚上没睡着,现在还觉得精神百倍。听见沈自安问,她当即就想分享:是昭昭会说话啦!!!
可话到嘴边,她忍住了。
——昭昭一开口就是句意完整、字音清晰的五个字,是否她早就学会了说话,只是不爱说、不想说?
若现在把她会说话的消息放出来……新年各家宴请,昭昭便不去人家,在自家也免不得见一见人……她不想强求昭昭说不想说的话。
所以,还是先别提了。
江洛:“只是想到前岁今日,分外感慨。”
前年的正月初一,正是先帝赐她“在鸿胪寺行走”“位同少卿”的日子。也的确值得她怀念。
沈自安明知江洛没说实话,也不追问,只说些过年请吃酒的闲话,又再次向她确认:“你今年真要连官客一起请?”
“请帖都发出去半个月了,也不能临时后悔不请了呀。”江洛笑道,“还是按说好的,客至,你且替我招待着女眷,我去接了官客,敬几杯酒,便把前院交给你家大人,我再回去找你们。”
她又笑说:“只是劳动你们两口子了。”
“嗨呀,这不算什么!”沈自安笑道,“我只是还觉得和做梦似的……”
回想起来,这五年竟都像做梦一样。
几个女人翻译的西洋书,改编的话本、戏本,竟卖出了几十万册,《唐侠记》到去年还给她入账了近两万,“观梦居士”新写的戏也唱遍了京城。江洛到衙门行走,从五日一坐衙变成三两日便去一次,又得赐官服上朝,始领俸禄,真正是在朝官员了……这般一想,虽然丈夫不在家,她新年请亲友堂客来家又有什么不妥当?
似她们虽没做出功劳得官上朝,平常出门,也不用再里三层外三层穿得“庄重合身份”,戴着多少发饰还要戴帷帽。
——梳起男人的头发,戴上男人的冠,再穿上男人的衣服,才知道他们平常过得有多舒坦!
现在这些衣冠也不只是男人的了,早晚都是她们的!
出了宫门,沈自安悄悄和两人说:“出门前我还算了:我穿衣梳妆完毕共用了三十五分钟,我家大人只用了九分钟,这就差出二十六分钟!回家更衣又要差二十分,什么时候咱们也能穿戴那般简便——”
江洛笑:“早晚会有的。”
虽然她的上一个世界里,在许多重要场合,依然是男人穿衣裤平底鞋,女人穿裙子高跟鞋……除非女人自己便是官员,否则连某些国家的“王子”“王妃”出现在公务场所,依然没有做到穿着平等,更别说以“某夫人”身份出现的女性……几乎没有以“中性”装束现于人前的。
但她愿意相信,她所在的这个世界,或许会变得不一样。
她现在对未来充满期待。
……
“……所以,妈妈没有告诉别人你已经会说话了哦。”江洛用很小的声音询问昭昭的意思,“‘会说话’就要叫人,不能见到人不问好,太‘失礼’了。你如果还不想多说话,我们可以先不说。”
昭昭严肃想了一会,认真道:“妈妈,我没有不想说话。”
好吧。
江洛没追问昭昭,既然不是不想说话,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才开口呀?
孩子这么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江洛就拿着书告诉昭昭:“以后有不会的地方可以直接问了哦,不用再拿手指,直接问更方便。”
昭昭还是先点头,过了快一分钟才说:“妈妈,我想写名字。”
“那我们这就写!”江洛当即要人磨墨。
昭昭却拽住江洛的袖子,摇了摇头:“……妈妈,先睡觉。”
妈妈昨晚好像没睡觉……
江洛的心都要听化了。
抱住昭昭一起补眠,入睡前,昭昭又问:“妈妈,妈妈,我应该叫‘妈妈’,还是叫‘娘’?”
江洛:“都行呀。”
这时代有管母亲叫“妈妈”的,也有叫“娘”的,都是正常称呼。
虽然她更喜欢昭昭叫“妈妈”。
嘿嘿。
昭昭又点点头,想了一会什么,和妈妈一起睡着了。
……
正月初六,林府宴请亲友。
客人们都对江洛在前后院往来,一起招待男女客人接受良好。
沈自安和刘夫人更是明白,正月初一那日江洛为何高兴得眼睛发亮了:
昭昭会说话了!怪不得呢!
“哎呦喂……”沈自安悄声和刘夫人说,“昭昭不开口就够惹人疼的了,这一开口啊,我都恨不得把心肝给她,何况江夫人呢?”
这孩子一说话就口齿清楚、字句明晰,虽然话少,该有的礼数一点不含糊……江洛也算熬出来了!
这日宴请结束,昭昭收到了比去年多三倍的礼物。
她已满三周岁,虚岁五岁……这几年收到的礼物已是一笔不小的财产,江洛便拨了两个二等丫头,冬雪和冬霜给她,和白乳母一起掌管她的私财,又想到该给她挑伴读丫鬟了。
黛玉的生日在二月十二,所以同是五岁虚岁时,她比昭昭大了半年多。她在四周岁时开始上学,昭昭的四周岁也快了。
人忙碌起来,几个月都只在一眨眼。
只是毛先生毛任丘年已六十有九,不知有没有精力在黛玉之外多教一个昭昭。
是现在问一问毛先生的意思,还是待林如海回来再说?
江洛决定先问昭昭:“你想和姐姐一样上学吗?”
仍然是认真思考几分钟后,昭昭才回答:“上学,学什么?”
江洛:“学四书五经、文章举业。”
她搬来官方指定科举教科书,详细给昭昭解释了什么是“举业”,又拿来黛玉做的文章,读了一段。
昭昭安静听完,提出疑问:“妈妈,爹爹‘科举’了,你没有。为什么?”
揉了揉女儿聪明的小脑瓜,江洛笑:“因为现在女人还不能科举。而且,妈妈在这一道上天赋也不算极好。”
她不似黛玉,才十五岁,还等得起,又是从五岁上学就开始精研举业。她“十六岁”的时候还对科举考试一窍不通。现在她“二十七岁”,能有今日,选对赛道也是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而昭昭会受到和黛玉一样的教育,还比黛玉更能等得起。
“所以,昭昭要学吗?”江洛笑问。
昭昭把手放在一大摞四书五经上,又伸头看姐姐的文章,仔仔细细思考了约有一刻钟,才说:“妈妈,我要想想。”
“好啊!”江洛支持并鼓励女儿多多思考后再做决定,“你也可以先学学看喜不喜欢。你姐姐小时候身体弱,一天只上两个时辰课,你也可以先只上半天……说起来从前我还和你姐姐一起上学呢……”
元宵前,江洛挑着关系亲近的人家,带昭昭走了三家。昭昭对出门赴宴适应得不错。
英莲年已十八,不但生得月貌花颜、眉目如画,又性情温柔,孝顺端方,行事和气却不失坚韧,还有“澄静居士”的才名在外,自然又有人家取中了她,向江洛打听:“甄姑娘的婚事,她母亲怎么说?”
江洛还如前些年一样回答:“她们母女相依为命,封娘子舍不得她,她也舍不得封娘子,所以还没定主意。我家又不少她们的屋子住,有她们母女陪着,我家里也热闹些……说句实在话,这些年她就和我的亲女儿也差不多了,就一辈子不嫁人,我也愿意留她!”
这话一出,该明白的自然明白,便是不明白的,经旁边人一点拨,也明白了是甄姑娘不想嫁人。
有林府护着,别说一个甄姑娘了,就是十个、一百个甄姑娘不想嫁人,谁又能说什么?
况且江夫人并非甄姑娘亲母,更非庶女与嫡母,就是想抨击江夫人硬留着女孩子耽误了人家青春……也不合适!
因此有心之人也只能扼腕叹息:可惜这样一个好女子,不能嫁到他们家里来做媳妇!
过了元宵,十六上朝坐衙。
江洛在鸿胪寺发下请帖,请诸位同僚下属正月二十日来林府一聚。
她都正式有“鸿胪寺少卿”的编制了,当然要和正常官员一样,至少新年佳节,要与同部门同事下属联络感情。
她先请他们……下次他们就得想想,是不是要在客人名单里加上她了。
明全、温驸马和宗肃平等人私下商议了又商议,正月二十日一到,心里再犹疑,还是都按时到了林府大门前。
江少卿在大门处含笑相迎,身边站着三位青年少年公子,明全与温驸马都认得:正是谢御史家的三位公子!
——原来江少卿是借了人的,不是单独她一位招待他们!
明全等人都放心了。
谢丹明、谢丹时和谢丹暄今日只当自己是林府的子侄晚辈,替江少卿款待来客。尤其他们三人虽为二品大员之子,却都尚无官职,不比今日来客俱为在朝官员,哪怕有几位只是九品,亦是领俸禄为朝廷办事之人,便比他们还尚无成就更强。
但赵录事和魏阳等几个九品之人受谢府公子款待,亦心中不安。江洛远看片刻,亲自来敬了一杯酒,便不令谢丹明三人再来了,让他们自己吃酒看戏还更自在。
下午三点,来客酒足饭饱,谈得尽兴,今日聚餐圆满结束。
江洛再与谢丹明三人将客人送出林府。
明大人明全还是最捧场的那位,告辞前笑道:“今日清净吃酒闲谈,倒比在别处喧杂热闹更有趣似的。”
江洛便笑道:“大人既如此说,我可当真了?下次再请诸位来,还是这般?”
“甚妙、甚妙!”明全连声赞道。
正月这便要过完了。
江洛给林如海写信,结尾仍是与前面几次类似的话:
“我与昭昭一切安好,你更需努力加餐饭,不许作坏了我养好的身体!”
……
江洛在二月初上呈宫中,与公文一同寄出的信,身在松原的林如海和黛玉于二月中旬收到。
边关积雪未化。
战事已经僵持两月。大齐不能再向前攻下一城,罗刹的反击也不能让大齐后退一寸。
罗刹不敢退兵,大齐亦不能退。
亲身查验过京中新运来的军粮、衣被、兵器,又检视一回军纪,便已在黄昏。林如海回至官邸,便见长女已经等候在内,手中拿着两封信,还没拆开,只正把信封放在眼前看了又看。
见父亲回来了,林黛玉忙迎过来,笑说:“爹爹再不回来,我就先拆信了!快来看!”
她只穿着石墨色的银鼠袍,脚下踩青缎羊皮靴,梳四方髻,没戴冠,只以头巾扎束,横戴一根木簪,全身皆是当世男子装扮。
若江洛也在此处,会发现她行动起来已经不见了当世闺中柔婉之意,竟浑似一位少年公子了。
父女两人分信各自拆看。林如海先看最后一句,不由笑了。
两人手中的信皆有十几页,林黛玉快速扫完自己的,便眼巴巴等着父亲看完,把她能看的也给她看看。
林如海仔细挑选了五页信,和女儿交换。
两人很快又各自看完。
林黛玉指着太太给父亲写的最后一句,正要开口,门外有亲卫禀报:“督军,柳指挥到了。”
林如海便且把信交给女儿,命:“让他进来。”
正四品指挥佥事柳湘莲恭敬迈入厅中。
督军大人的正堂自是一如以往朴素厚重,无一点富丽装饰。柳湘莲虽低着头,余光却瞥见屋内还有林大姑娘在。
见林大姑娘手中还拿着些信……他又不由多看了一瞬,才行礼道:“末将检视丰林、长庆、北江三城归来,此为各处记录,大人请看。”
林如海接过了他手中条陈,目光却不由也向自己女儿手中的信上一瞥。
“你辛苦了,”林如海道,“且回去歇息,我看过后自会唤你。”
“是!”柳湘莲退后数步,恭敬退出。
林黛玉行至父亲身边,笑道:“上月我便想问了:柳指挥年少有功,不畏生死于寒冬之中勇夺北江城,为何爹爹对他总是比对旁人冷淡?爹爹一向爱才,难道是他有何失当之处?”
林如海……沉默片时,笑道:“我何曾对他冷淡?不过是看他年轻有功,怕他气盛得意,误了自己,所以严厉些。”
林黛玉却觉得父亲的解释并非实话。
虽然并不明显,但她从未见过父亲对其余下属区别对待,父亲又不说真话,令她心中着实好奇。
把信交还父亲,她在一旁松木椅子上坐下,思索一时,又回想柳指挥方才进来时的情态、动作……
她低头看自己手中的信。
“太太?”
林黛玉回忆从前:“柳指挥……啊!我想起来了!”
林如海闭口不言。
林黛玉忙看父亲:“五年前——我十岁那年,我们和太太去秦家赴宴,邹淑人请的戏班子里有一位唱小旦的,正是姓柳。后来太太请沈夫人和刘夫人来家,也请了他来唱,谁知他祖上和刘夫人娘家是世交,便得了刘夫人的举荐信,正投了平东军中——”
当年她还小,看柳指挥时离得又远,他也才十几岁,和如今相比,容貌虽未曾大改,周身气度和行动姿态却全然不同了,所以她到今日想起太太,才想起来他是何人!
她向父亲确认:“那一位,想必就是如今的柳指挥?”
林如海不好否认,只得说:“正是他。”
林黛玉看着父亲。
林如海叹出一声,默默伸手挡住自己的脸。
这下,林黛玉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
她张口,说话难免有些磕绊:“爹爹是……爹爹是——”
堂中还有几个近身服侍的人,林黛玉便来至父亲身侧,低声问:“爹爹……难道是,在吃柳指挥的醋……吗?”
林如海一声不吭,装没听见。
林黛玉便想笑,也忍不住笑了:“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太太与他不过两面之缘,这些年过去了,还或许连他姓甚名谁模样如何都忘了!”
林如海只顾低头看条陈。
林黛玉小声笑了一会,又说:“何况柳指挥虽是青年英才,与爹爹又不能相较——”
林如海:“还不住口?这也是你好议论的?”
可他的语气着实不甚严厉。
林黛玉听了,不但一点不怕,还顺着“爹爹前面都装听不见,只对这句有反应”往下想,想到:“只有一样柳指挥比爹爹……那就是……”
犹豫一瞬,她说出口:“比爹爹,年轻?”
林如海抬起头,看女儿。
“时辰差不多了,”他面色未改,平静道,“你回去用饭,还是在这用?”
“自然是在这一起用!”林黛玉笑道。
她命人摆饭,却见爹爹又要先看完条陈再吃饭,那时饭就冷了,又吃不多少,心中一转,便想出一计,笑道:“爹爹既知柳指挥年轻,怎么不知妥善保养?爹爹本便与太太相差许多年华,再如此下去,待得胜回家,就不怕……真和太太是两辈的人了?”
林如海……放下了条陈。
他说:“先用饭吧。”
这日的晚饭,林如海比前一日多用了一倍的量。
……
松原的回信在三月初到。
这次林如海的信竟和黛玉的差不多厚,都有半寸。江洛没忍住好奇,先拆了林如海的看。
他的正经信还是不多,只有四页。余下半寸厚,都是黛玉在边关数月,亲历战争亲处战局,做出的诗赋。
江洛又把林如海的正经信放在一边,先看黛玉的十首诗、十首词和十篇赋。
读这三十篇诗赋,她只用了一个时辰。
但再回看品味数次,却从午饭后直到华灯初上,当用晚饭,她才不舍放下。
文法清隽,简练含蓄,辞采华美,句句用典,叙事节奏分明,记叙松原之战的初始、经过和现状,赞颂大齐将士守疆卫土的坚决勇气和勇悍精神,精绘军中威武面貌,历数诸人功绩——突出者单独有诗记述赞美,又描写大齐东北疆土的秀美风光,还细述夺回三城后边境百姓对天恩的感念,以及罗刹军民对大齐之威的恐惧……
简直是一部战争记叙史诗!
江洛连夜亲手誊抄一份,又令正院丫鬟誊抄出六份,第二日一早,便亲去面圣,将这份文章呈上。
——这般清新自然赞颂功绩的文章,哪一位掌权之人能拒绝?或许黛玉的机缘就在此处……叫她去军中果然没错!
皇帝当场阅遍,果然大喜!
他命:“速将这些诗赋刻印出来,集合成册,发与百官!”又笑令江洛:“师母回家,也请快命书斋刻印此书售卖,别叫师妹的才华埋没了才是。”
江洛心中安定,一礼领命:“是!”
她一早已命云舒斋掌柜提前到林府等候,只待从皇帝这里听到准话,不与林家争利,回去便命刻印售卖。
有皇帝亲自推动,不出三日,全京皆在抄写传阅“山青君”的诗词文章。
又四五日,甚至隐隐有了“京城纸贵”之态。
送走前来恭贺的沈自安等人,江洛才慢悠悠开始给林如海回信。
她先写皇帝的态度和京中对黛玉文章的评价——赞颂、吹捧和批评、贬低皆照实写,又写过她和昭昭,最后才看着他上次信中最末一句笑,提笔半日未落,却笑得墨汁飞出一滴。
他写:
“只恐边关风霜,人见沧桑,不如少年人多矣。”
她回:
“恰今岁又逢秋闱,若你迟迟不归,新科举子之姿容,的确只我一人可赏了。”
——他都不怕这样的话被皇帝看见……她还怕什么!
四月初。
山青君之十赋、十诗、十词,已随邸报远传天下。
林如海回信中写:
“或请夫人亲自来观,我果真已沧桑否?”
早朝上。
皇帝望着百官,问道:“罗刹意欲和谈,你等如何看?”
含元殿内私语商议之声渐起。
江洛手持牙笏,端然而立。
明全与温驸马互换几个眼神,又皆看江少卿。
若真要和谈,必不可能使罗刹人来京,鸿胪寺大约要出一人为使。
边关苦远。明全年老,温驸马……不愿吃苦,只是江少卿家中尚有幼女……
林二姑娘年初方能开口,又是江少卿唯一亲生的孩子,她如何舍得?
明全与温少卿各有权衡间,户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左侍郎等已先后出列,言失地俱已收复,还新攻下数十万里密林沃土,战事四个月余僵持无进展,钱粮消耗甚众,罗刹余地苦寒,即便全然攻下,亦不能开垦耕种繁育人口云云……的确可以和谈。
皇帝便道:“既谈,朝中需派一位精通罗刹之语,深明罗刹内政的钦差为使……诸位爱卿,谁人愿往?”
殿内静下一瞬。
诸臣的目光不由投向鸿胪寺众人所在之处,投向……江少卿。
江少卿一女子,虽说三年来历有功绩,堪为朝臣,可终究身为母亲,能否舍下幼女远行,为国效力呢?
若不能,这鸿胪寺两少卿之位,竟只有一人可以出得远差?
明全与温驸马又对视一眼。
两人恐江少卿被裹挟无奈,被迫远行,皆想出列自荐,只是难免还有犹豫。
江少卿却已目光灼灼,信步走出列外。
“陛下。”
她恭谨一礼,抬首端笑,语气坚定。
“臣愿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