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埃德就这样跟着老师在爱普莉城修行剑术之余,也努力学习冒险者应具备的基本知识。
早起练剑、中午和几位前辈一起用餐、下午读书、晚上按时就寝。
整体来说,很简单的生活日程,说是无趣也不无为过;可是与在家时的拘谨氛围相比,埃德认为这样的生活还算无拘无束,很是自由自在。
……或许是因为他担心小儿子会变得跟二儿子一个样?
瑞文家族的亲友乃至左邻右舍都知道,www.youxs.org,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根本数不满一只手,若非家书每周都会寄来至少一封,做家长的真以为儿子出去闯荡把自己搞丢了。
而那一封封家书每次都是洋洋洒洒、文情并茂的写满将近五张羊皮纸,有时甚至更多。
埃德曾看过管家爷爷小心翼翼捧着二哥寄来的家书,生怕一个不小心弄破它,毕竟那个小小的信封总是撑得鼓鼓的,看上去就像来他家参加舞会的那些叔伯穿着正装也掩饰不了的大肚腩。
闲话到此为止,总而言之,这样“快乐”的日子还没满三个月,埃德姐姐的蜜月期才刚过完呢,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那年的九月不知为何特别的炎热,尤以那一日的阳光更为刺眼,抬眼望去,炫白的云与亮蓝的天仿佛融为一体……而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那天他刚好一时兴起不坐自家高档马车,而是自己搭公共马车回爱普莉城,谁知狭小的车厢完全不透气,车上乘客坐得满满,几乎密不透风。
埃德觉得自己宛若置身在烤箱之中,被热气团团包裹,萨芙特到爱普莉只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他却差点热死在半路上,印象相当深刻。
在爱普莉城的马车搭乘站下车时,整个人就像是刚从热水里面捞出来似的大汗淋漓。
“下次还是搭自家马车,再不济租辆马车吧……就算空间窄小,至少也不用跟人挤成沙丁鱼罐头,而且还能坐到宿舍大门前。”
顶着大太阳,裹着一身热气走回宿舍的路上,少年顺便陷入深深的自我反省。
直到一年,甚至许多年之后,每当埃德回想起两人初见的那一天,在对这股孽缘感到深痛欲绝之时,都会顺便后悔几秒当初差点把自己热死的愚蠢决定。
每踏出一步,都像踩在棉花糖上一样软绵绵的。大地仿佛被毒辣的艳阳融化了,笔直凌厉的道路软化成颤抖歪曲的面条,色彩分明的图案晕成一团团斑驳模糊的色块。
埃德抹了把脸,斗大的汗水断线似的滴落,在地面上滋滋滋的蒸腾,世界也跟着稍微清晰了一点。
已经能看见宿舍那扇红棕色大门了,只要再一步、两步……
再坚持一下……
七步、八步……
当埃德在大门前站定时,神情略有些恍惚。他能听到里面传来细碎的响动,似乎有人在里头走动交谈,但是更让他失神的是那些从门缝钻出来的凉意。
丝丝凉意扑面而来,钻进毛孔驱散热气,可以想见里头一定很凉爽。
“砰!”
大门被推开的声音犹如烟花炸裂般,鼓棒狠狠击打着耳膜,短促的声响转瞬即逝,也同时开启了他们二人的缘分……
然而埃德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刚要拉开的序幕。
此刻的他只觉得晕头转向。
──因为那扇大门正好砸在他的脸上。
埃德猛地摀住脸,被这冲击撞得倒退几步,黑暗中点点繁星忽明忽暗的。
面颊上,尤其是鼻梁那里是一阵火辣辣的疼,像被上千根扎过似的,灼热的液体自人中缓缓淌下,滑入口唇、漫过下颔,与汗水分不清彼此,争先恐后地玩自由落体……
“哪来的混账手劲这么大……”
这是他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难听了点,有违他的家教,但总比骂出脏话好。
他正身处于狂风暴雨的海面上,小小的船只带着他整个人前后摇晃,即便平躺在船板上都觉得头晕,时不时还有海浪啪啪啪打在脸上……埃德蓦地睁开眼睛,恰好和一双浅褐色的鹰眸四目相对。
“啊,你醒了。”眼睛的主人不带任何情绪的说,一如那张残留着稚气的俊俏脸蛋,宛若一张空白的纸。
埃德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刚转醒的思绪延宕几秒,直到脸颊传来针刺般的痛,以及肩膀骨头一阵几欲碎裂的疼痛打醒了他的神智,这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根本不是在什么暴风雨的船上,而是这家伙使、用、暴、力!
用力摇晃也就算了,还拍他的脸!埃德深深怀疑自己的脸不仅肿了,肩膀还骨裂。
那个人见他瞪着自己不发一语,眉头微蹙,脸上这才稍微流露一丝困惑,像是对他这个反应感到不解;半晌,眉心骤然松开,似乎是得出什么解答,又恢复成方才的白纸。
埃德继续怒视着他,额角的青筋突突跳动。
那个人淡淡地接了一句:“师兄。”
这声“师兄”说得淡而无味,毫无起伏,连不相干的旁人都能听出这两个字是半点感情都没有,简直比背台词还不如,足见喊出这个词的人很不走心。
埃德继续……喔,他忍不下去了,什么礼义廉耻、礼貌涵养在一瞬间全抛在脑后,张口就是一句:“师你妹啦!”
这是他跟开酒馆的前辈以及酒馆的常客大叔学来,虽然水平很幼稚,但也是脏话家族的成员,是他为数不多的粗鄙用词。
“我没有妹妹。”谁知道对方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迷惑神色更重,一本正经地说。
“咚!”
谁知骂到一半,最关键的老话还含在口中,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立马敲上他的脑门,痛得他眼泪花瞬间喷涌而出,未完的后半句话当场咽回肚子。
“又是谁──”
转头正欲开骂,一张右眼佩戴着黑色眼罩的肃穆脸庞恰好收入眼底……还有男人手上那把古朴的剑鞘,正悬在他的脑袋上,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维克半个身子探进车厢内,看那个姿势大抵是弯着腰踩在木梯上。两道乌黑浓密的粗眉皱出一个醒目的川字,显然是听到他的大嗓门以及那些不雅的字眼。
看着老师手中那柄只有“朴素”能形容的棕色剑鞘,距离近得连上头刻着的剑名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埃德反射性缩了下脖子,瞬间噤声,满腔怒气跟着烟消云散,生怕多说一个字老师那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又要砸他脑袋上。
“到了,下车。”
男人也不多废话,四个字、两句话,说完就退出去,言行举止一整个行云流水,简洁利落。埃德这时才注意到整个车厢比他上次醒来还要明亮许多,隔着木板和布帘都仿佛能感受到太阳的耀眼及热度。
大概是看他睡得熟,怎么叫也叫不醒,老师才让凯尔来叫醒他,毕竟这小子天生手劲奇大又不擅长控制力道,睡得再沉再怎么像死猪的人,被他这么大力一摇保证会瞬间清醒──在晕船晕车的噩梦中惊醒,或者是被痛醒,埃德觉得被抓住的肩膀还在隐隐作痛。
而且他的行李份量可不轻,还是双肩背包。于是背上包包的那一瞬间,埃德仿佛能听到肩膀传来骨头终于裂开的声音……也可能是睡姿不良以至于脖子严重落枕的关系。
一边揉着酸涩的颈项,他一边狠狠瞪向师弟。后者则是耸耸肩,随手拿起自己的行李越过他,撩起帘子从马车后头钻了出去。
如果说眼神是把弓箭,意念越强发射的箭矢越多,估计他能在上头戳出十几个窟窿也说不定。
想当然,被无形的利剑戳着背部的师弟是毫无感觉,反而是想得太专心的他被刺眼的太阳晃了眼,脚下一个不留神绊到突起的木板,险些摔出马车。
当他在简易的木梯上勉强稳住身形,耳边便传来自家师弟的声音,近在咫尺。
“你在搞笑吗?”
闻言抬头一看,凯尔就站在一旁没有走远,面带几分困惑的看着他出糗,两人的距离近到他只要伸个手就能抓住埃德的胳膊。没有多少情绪掺杂的声音,听上去不像疑问句,反倒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见师兄瞪着他不说话,凯尔又问了一次。这回埃德的嘴角微微抽搐,额角消失的青筋差点再度冒出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