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自赋诗一首为誓

“梅姐姐!不好了,阮大铖那个老匹夫来了!”

成牧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和惊呼声唤醒,努力睁眼下床,见窗外已然大亮。

这么快就到第二天了,阮大铖怎么又来搞事情,果然在幻境里没有什么舒服的日子。

他打着哈欠开了门:“他来干什么?”

卞玉京满脸着急,拉住他抖着嗓子道:“快躲躲罢!阮大铖如今在金陵城里掌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你好端端地活着,住在白云庵里。

梅姐姐,你还未正式出家做姑子,他若是下令抢人,你是没法子的呀!”

不对啊,我这回只写了一次找文气和抢文气,阮大铖来干嘛?

难道有人在改我幻境的时候,顺便把抢文气的次数也改了?

也罢,出去看看。

他不理卞玉京要他藏起来的劝说,将折扇往腰间一塞,大剌剌地来到香客堂上,果然见到阮大铖那个肥胖的身影。

阮肥仔正端坐在堂上喜滋滋地喝茶,显然为自己居然能在一夜间找到梅香君而得意洋洋。

成牧径自走过去坐下,一边给自己倒茶,一边问道:“阮老爷,找我何事?”

阮肥仔愣住了,他本以为想请出梅香君,肯定要费不少口舌,因此事先灌了几杯茶,等会好施展嘴皮子功夫,却没想到这小娼妇居然自己跑出来了。

哼,来得好,倒省去老夫不少事。

他放下茶盏,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梅校书为何不回媚香楼,反而在这清寒苦修之地住着?”

“媚香楼的日子太无趣了,还是这里有意思。”

阮肥仔有点懵,心想这小娼妇从前不是最爱银子吗?难道果然如外界传言的那样,自从她跟了成方域,连性子都变了?

“媚香楼有软床温被,怎会无趣?况且我听说梅校书平日里最喜诗词文赋,读书习字,白云庵中只有佛卷经文,梅校书熬得住?”

“诗词文赋不过是尘世俗语,我如今既然已下定决心,长伴青灯古佛,读不读得到,又有什么关系?”

阮肥仔察觉自己说什么都被梅香君堵回来,心里很是不爽。

小娼妇,看来金陵城中的那些道貌岸然的名士把你惯坏了,软硬不吃,找死!

他的脸色陡然一变,冷笑道:“哼,好好的一朵人间富贵花,装什么清高的姑子?我就不信你能在白云庵里耐得住!”

成牧眸光凛冽,淡然地喝了口茶,一言不发。

急了,很好,你要是不急,恐怕我也问不出你今天到底为何而来。

他安静地坐了一会,阮肥仔见他摆出这幅清高模样,果然暴跳如雷,大吼道:“我看你并不想做姑子,何必惺惺作态!

有本事今日发下毒誓,说你再也不出这白云庵,否则,我就日夜派人搅扰!”

成牧突然顿悟了。

原来他不是来抢文气的,而是来逼我作诗的。

今天才第三天啊,一般不是都到第四天才作诗吗?

再说了,我才刚睡醒起来,脑子还没清醒,能押上韵就不错了,简直为难我啊。

他连连灌了自己好几杯茶,终于感觉清醒不少。

阮肥仔还在一旁怒目而视,卞玉京担心地站在门口,她身后围了一大群来看热闹的比丘尼,眼神里露出期待,像是很希望听见自己到底能发出个什么毒誓。

毒誓啊,多不吉利,我还是写首诗吧。

成牧突然诗兴大发,刚才和阮肥仔的唇枪舌剑给了他不少灵感。

他起身走了几步,望着香客堂正中的一对偈语,和那支安静燃动的檀香,想起梅香君跌宕起伏的经历,沉声道:

“卷破世书不足华,万仞千峰独登崖。”

阮肥仔陡然一震。

这小妮子居然说就算把世间的书籍全都读完,都不足以丰富身心,人世那么多条路,她偏偏要走一条与众不同的,真是死脑筋。

站在门外的比丘尼和卞玉京呆住了。

梅校书这句诗大有斩断尘世纷扰,遁入空门的决心,难道她说想皈依佛门不是一句戏言?

说实话,梅校书此句的确有些凛然,其实她本是个官家女,父亲被革职查办才落到风尘之中。

这么多年,想必受了不少苦吧,看破红尘也是自然。

见众人的脸色一会了悟,一会可惜,成牧胸中忽然腾起一股遗世独立的悲凉。

自从到了中州,安稳的日子屈指可数。

左思林要杀我,风神对我有所图,解决了一个麻烦,又马上跟来一个。

人生在世,谁不想求个安稳。

修仙也好,成神也罢,我努力修习,不过是为了得到一个安闲自适的生活,但终究还是沦为求生的挣扎。

这辈子,我成牧有赤心相待的朋友,死不得,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注定是无法安稳了。

但对梅香君而言,如果真的能够抛下一切,遁入空门,又何尝不是一种更好的选择。

数十双眼睛看着成牧,惊讶地发现他身上升起一种超然物外的气度。

“自比蓬莱闲云鹤,岂做人间富贵花。

此诗名曰‘自赋’!”

比丘尼和卞玉京震住了。

如果说刚才那句是对佛门生活的憧憬,那么这一句则明晃晃地显露出她绝世独立,不入尘网的超然。

身为女子,谁不想做人间富贵花,谁不想在一颦一笑间就引得男子追逐钦慕,愿意为自己豪掷千金。

但梅校书却什么都不要,而是把自己比作闲云野鹤,如此高品仙姿,恐怕连我等这般修习多年之人,都很难参悟明了。

铜镜前的修习者们沉浸在这首诗所流露出的隐士之气中,他们久久地回味咀嚼着其中的深意。

中州虽然没有佛道二教,没有遁入空门的概念,但他们却从这两句诗中悟出另一番道理。

众人突然觉得自己从前为了修习法术,早起晚睡,日夜诵读,这样的人生实在有些无聊乏味。

为什么生为中州人,文道人,就一定要修习法术?

又为什么要用比试这么残忍的方式来提升品阶?

我等要到何时才能做个闲云野鹤,不用操心生计,自在地活着?

他们找不出答案,但心中却觉得成牧的这首诗给了自己无尽的深思。

这些想法,教院里学不到,家族中不会教。

但他们知道,这首从成牧口中念出的《自赋》诗,一定会在中州久久流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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