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菊桂飘香,午后的阳光洒在身上,暖暖地。平康里的啸月堂,通往吟风馆的道上,一溜儿青衣小厮绿衣小婢疾步而来,或捧着铜盆,或提着铜壶,或端着茶盅,或拎着食盒,衣袂窸窣,穿过花径,转过回廊,在一扇雕花门前停住,静静地在阶下垂目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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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l崂山道士
只听里头一声招呼,提着铜壶的捧着铜盆的人率先进去了,隔了一会儿,他们提着空壶端着用过的水面无表情地出来去了。紧接着捧着茶盅的人进去了,没一会儿,她出来后,几个提着食盒的人鱼贯而入。
此时阶下只剩下两个绿衣小婢,一个捧着新腌的鲜姜小坛子,一个捧着药罐子。捧着鲜姜的小婢先松了口气,小声道:“小怜,不用立那么直了,歇一会儿吧,里面的阿碧姐姐要伺候公子用膳,必不能很快出来。我们有得等了,一直那般站着可不累死了。”
小怜仍老实端正地站着,也低语道:“那么多食物,够我们一家吃一天的,难怪公子每次用那么久。不过怎地公子吃那许多还那般的瘦呢?”
捧着鲜姜的小婢叫小红,她惊异地瞥一眼道:“你竟以为公子会把那些食物都用完?”
小怜不解道:“不用完为何备那许多?岂不是太浪费了?”
小红“嗤”笑一声:“你呀,真是才来几天没见识的乡下小丫头。那些膳食点心,公子能赏脸用个三五口,厨房的张嫂子必定心花怒放,就等着爷打赏了。我们啸月堂还稀罕几个膳食的钱?多少价值千金的宝贝,公子不高兴不是说摔就摔了。”见小怜兀自不信,便接着道:“前日公子心中不爽,不是把裴大人送的一套珍贵的青花瓷全拂地上了?那些物件算什么,就你手中的这灌药,少说也值五六十两银子,够你们家用上两三年呢。”小怜闻言睁大了眼,越发小心地捧着手中的药罐子。
见小怜如此,小红益发有了兴致:“更有你不知道的。中秋的时候,那些个达官贵人,王侯公爵,给公子送的那些个礼,啧啧,我偷偷地溜过去瞧了一眼,珠光宝气,金光闪闪,晃的我眼睛都花了。账房的李先生说了,那些东西若换成银子,都能堆满整个屋子。随便给你一件,都够你们一家吃上几辈子。更有那各地收集的各色果子点心,你平生见都没见过,别说是吃了。还有许多其他的新奇玩意,都是别人费尽心力,寻来讨好公子的。”
小红说着,脸上自然有了层得色:“就这平康里,那家堂子能比得上我们啸月堂。这整个京城,谁人不知道我们杨柳公子的。那些豪门公卿哪个不是为见我们公子一面一掷千金,倾家荡产在所不惜。”她顿了一会儿,突然叹口气,突然就把小怜的心都提起来了。小红见了这才道:“唉,我们公子呀,千般好,万般好,就是身子差了一些。这不就中秋湖上赏了回月,这回来就病了十好几天。” 更新杨柳1
接着小红又神秘道:“听说啊,公子这病,都是前几年作下的。那时公子刚挂牌,便凭着绝世的容颜,不羁的性子,一下子红透京师。连当时摄政的靖王爷都惊动了,一眼就相中了公子,连包了公子三年。不过啊,别人都以为那三年公子风光无限,只有我们啸月堂的人知道,每次公子去的时候都是自己走出去,自己登上王府来接的马车的,可是每次回来的时候,却都是公子的贴身小厮木根哥抱着回来的。有一次我送药进去,偷偷溜了一眼,啧啧,被折磨的脸色灰白,奄奄一息。药一喂进去便吐出来,灌一次吐一次,那天我清楚地记得,光那一次的药就煎了八遍。身子才养的好些,王府的马车就又来了,接着便是上一次的重演,你想想,那是怎样暗无天日的日子。直到前年皇上亲政,靖王爷自请戍边,公子的日子才好过些。靖王爷还算有情有义,虽然他人已经不在京城了,但他还是着人庇着我们啸月堂,庇着公子。所以你别看公子如今炙手可热,连爷都看他的脸色行事,也是付出了不菲的代价的。如今公子脾气大些,性子傲些,也都是该当的。不过啊,公子对别人虽然从来冷冷的,对自己身边的人倒是十分的好。所以这次公子的贴身侍女阿碧姐姐要出去嫁人,大家都挤着巴结,希望公子能够看上,可以服侍公子…” 更新杨柳1
“小红,你又在这嚼什么舌头。”这时一个身形魁梧的人从外面走来,一身粗布的青衣。虽是指责小红,语气倒也不如何严厉。看小怜一直端正立着,不由多看了两眼。
“木根哥!”小红忙叫了一声。
“嗯。公子还没有用完膳么?我进去瞧瞧。”说着脚步不停进了屋里。片刻后又掀开门帘道:“进来吧。”
小怜,小红进得门内,又穿过两间屋子,按规矩乖乖地停在公子卧房的外面。木根却道:“别在那杵着,把东西拿进来。”
还没进屋,小怜就听一个好听的声音戏谑道:“木根又作威作福了。”接着阿碧咯咯地笑道:“可不是,木根哥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吓坏人家小姑娘。”
木根早就习惯了,也不理会,径自走开。
小怜一进来便先瞥了一眼门口的桌上,几个婢女正收拾,那铺满桌面的膳食点心,果然像是动都未动过。再往前走几步,便见杨柳公子半卧在躺椅上,身下垫着雪白的裘皮,一袭灰色的羊毛毯子一直盖到胸口,见到她见了便略微蹙了蹙他好看的眉头。
小怜原就听说公子脾气大,有些惴惴,此时心中便越发的忐忑。幸亏此时阿碧笑盈盈地走过来,接过她手中的药罐子。那罐子原是特制的,中间一个内胆,外面一个隔层,里面填满了炭火,所以此时拿出装药的内胆药盅,药还扑扑地冒着热气,又腥又苦的味道顿时充满了整个卧房。
杨柳秀眉蹙得更深了,捂着口鼻道:“拿走,快拿走。整日介服这样的药,没病也给毒死了。”
阿碧未语先笑,道:“您这话可别叫于大夫听见,否则,他又在您的药里多加二钱黄连。”
杨柳果然不敢再言语。阿碧见状偷笑,忙又掩了笑靥,好言劝慰道:“公子把药喝了吧,喝了病便好了。”
杨柳固执地转过头,不耐道:“不喝,说了不喝便不喝。死了便死了,倒落得清净。”
阿碧见惯了他喝药使性子,昵嗔道:“公子不喝便不喝,扯些死啊活啊的作什么。”转手把药盅递给小怜道:“搁罐子里温着去。”
小怜原是有些惧怕,见阿碧与公子嬉笑怒骂,绷着的心便慢慢放松了。想起小红说的,公子吃过的那些苦,此时见他脸色苍白,竟与身下雪白的裘皮融为一色,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疼惜。鬼使神差地,她接过药盅不搁进罐子,反倒递到杨柳面前,直直地盯着她平常看都不敢抬头看的绝美的容颜,略带哽咽道:“求公子把药喝了吧,药要按时喝方才有效。早晚要喝的,早喝了,身子早好了。”
杨柳一愣,怔怔地盯着她,那毫不掩饰的真切的关心竟让猝不及防的他有些无措。在这啸月堂,在这个只认钱的卖笑卖身花街柳巷,他是爷的摇钱树,是底下人的衣食父母。他们盼他身子快好是真的,但除了阿碧木根谁也没真正关心过他身上的病痛不适。
这若是在平日,杨柳必狠狠地嘲弄那个小丫头一番,在这种地方滥施同情。但那个小丫头说的那般的自然,情真意切,杨柳突然感动得心中一暖,他躲闪着她关切的目光,默默地接过她手中的药,一饮而尽。阿碧忙拈了块生姜,放他口里含着。再想给他抚抚胸口,以防他又把药吐了时,杨柳却恹恹地挥挥手,让大家都下去。片刻后他又坐起声,喊了一声:“我要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