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女原本和侍巾一样,都是多人共用一位礼仪姑姑,称为从使。只因李素梅和苟灿烂早被皇后指派了自己宫中人,尚仪局新派来的女官便只负责梅香,另有四个宫女、八个小太监,以及粗使仆妇太监共二十人供她使唤。老宫女也姓许,名叫许婕,年约四十,和蔼可亲,这让许阳心里对她亲近了很多。
许从使带众人拜见梅香,梅香不敢和晴翠同坐,晴翠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回忆着凌清辉那时的样子,对宫人训话:“我不管你们从前在哪里当差,与什么管事交好,如今进了陶然居,就要专心伺候采女娘子。不该往外传的话不传,该及时向主子禀报的不许耽误。若觉得自己资格老,本事大,欺负我家梅儿脸皮薄,我是饶不过她的。”
许从使连忙道:“奴婢等必定忠心侍奉采女娘子。”
众人也都齐声道:“奴婢等必定忠心侍奉采女娘子。”
晴翠点了点头:“只要做事勤恳得力,忠心不二,将来自有你们的造化。”说着转头看许阳,许阳记起往日在昭阳宫的做法,忙说:“赏。”
因宫人都是刚来的,郑嬷嬷便代为执行。
许阳自知无家无业,手中唯有晴翠不计前嫌给她预备的家当而已,听说赏钱,心里也忐忑不安,又知道这些宫女太监将来未必还伺候她,更担心钱白白浪费。见郑嬷嬷回来,赏给众人每人一串铜钱,许从使多一支钗子,许阳暗暗松了口气,又盘算着这一下就出去了三十三两银子,往后还是得精打细算过日子才行。
晴翠越坐越冷,问道:“地龙还没烧起来吗?”
长旺在门外禀道:“回娘子话,尚工局倒是早早派了锅炉工来,只是柴炭还有其他日用都没送来。”
晴翠说:“打发人去尚食局,问问韩尚食是不是忙糊涂了,还是老毛病又犯了?难道陶然居就不算我的事了?跟她说,我今天就在陶然居吃午饭。”
许阳满心愧疚:“娘子,我……”
周围都是尚仪局派来的宫女,晴翠按着她的手不让她继续说:“你且忍耐两日,名字的事得禀过圣上才能更改。”许阳用力点头:“就算改不了,如今也有娘子知道我叫什么,我也没有遗憾了。”犹豫半晌,到底又说了句:“我以后不会那么任性了。”
晴翠笑道:“是呀,往后是采女娘子了,放外头是正经县太爷呢,是得稳重点。”
不多时尚食局来送饭,领头的长使特意进来请安:“实在不是韩尚食忙忘了,这几日外头雪深得将近腿窝子,柴炭车过不来,韩尚食急得跟什么似的,亲自带人去永昌门背炭了。将近午饭时候才回来。尚食说叫下官代她给娘子请罪,午饭后一定把采女娘子所需的日常用度都送齐。”
晴翠到了暖阁,看今日饭菜俱用小炭炉子装来,上了桌依然在加热,这才脸色好点:“难为你们想得周全,陶然居这么大,炭火要是烧不起来真冻死人了,饭菜都得结冰。”
长使赔笑道:“娘子放心,凡有地龙的殿,只要住了人那就是按照烧地龙的柴炭份例走。棠梨宫宋娘子那里,想必娘子几时去几时都是热的吧?陶然居这里也一样,柴炭必定是足的。”
晴翠这才明白,宫里讲究位份不够不能住正殿,除了虚名之外还有这实际的好处。这样一来,许阳和宋静怡很多超出的份例,都可以用“不是给人而是正殿就得配备”糊弄过去了。
晴翠直到东西全部到齐,地龙彻底暖起来,那烧地龙的锅炉房也烧开了热水,才告别许阳离开。许阳送晴翠出宫,又端正行了个大礼,目送她远去,直到那雪地上只剩几行脚印,才轻叹一声回来。
晴翠拐进昭阳街时,凌清辉刚从紫宸宫后门出来,晴翠冲他挥挥手:“陛下!”
凌清辉笑道:“天这么冷,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晴翠拉着他进门:“去看梅香了。”
“你是有多喜欢她,去和她待了一天?”
“哎,毕竟是我宫里出去的人,送佛总得送到西。”
入殿坐下,凌清辉又说:“我知道你心软,但其实你该训她一顿的。”又板起脸对众宫女说:“梅香这事到此为止。但如果谁看梅香犯了错没受罚,便以为可以欺到主子头上,哪怕娘子为你们求情,朕也会立刻叫人拖出去打死!”
众人忙道:“奴婢们必定谨守宫规。”
“起来吧。”
宫人们各自散开做事,晴翠喝着热茶,和凌清辉闲聊:“陶然居挺不错,亮堂,就是地龙没热起来的时候真冷,不过尚食局跟我说炭火够烧的,我也就放心了。陛下挑的这房子不错,许阳很感激。”
“许阳是谁?”
“就是梅香的本名,”晴翠把事情一说,“所以李素梅让她改名这事,是说中了她心里最痛,也难怪她如此冒失。我想着求求陛下,宫妃册子上还是用她本名吧?去了这道心结,兴许她就没那么轴了,往后也能安稳过她的日子。”
凌清辉笑道:“你我之间还谈什么求不求,这是你的人,归你管,明儿你派人给齐尚宫说一声,复她本名就是。往后我们听你吩咐,都叫她许阳,不提梅香这个名字,新宫女免得犯讳,也不用梅香了,好不好?”
晴翠拈了块果脯塞他嘴里:“还是陛下最好,什么都替我考虑。”
凌清辉被夸得脸色发红,第二天下午又跑去瑶华宫。
听到通传,最先跑出来的却是李素梅,凌清辉不由得一愣:“李更衣也来看望采女吗?”
李素梅福身,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回陛下话,嫔妾蒙皇后娘娘恩典,赐住宝华殿,和采女娘子是邻居了。”
凌清辉“哦”了一声:“平身吧。什么时候搬过来的?你和苟待诏玩得好,皇后怎么想到让你住这里?”
李素梅谢恩起身,随手理了理腰上丝绦:“回陛下话,星辉宫已经住满了,为了嫔妾一点私心,再去让昭容娘娘烦恼,委实不该。嫔妾原说去哪儿都是主子恩典,皇后娘娘心慈,怕嫔妾远离了她住不惯,便放到瑶华宫,也方便照顾。刚刚又赏过来被子柴炭呢!”
凌清辉脸色更加莫测:“来这里多久了,还住得惯吗?”
李素梅垂着头,听皇帝语气温和,越发高兴,娇羞一笑,道:“嫔妾昨日刚搬过来,住得很好。”
凌清辉不觉得皇后能不知道自己的旨意,梅香侍寝后隔了一天才搬家,六尚局却是当天就得了令,该早一日派人打扫殿宇收拾过屋子了。心里对这些小处较劲的事更加不喜,凌清辉抬脚要去陶然居,通传这么久还不见梅香出来迎驾,不能是真想不开寻短见了吧?
第一声通报时梅香就听到了,此时正站在正殿大厅里,悄悄看着皇帝在院子里和李素梅说话,鞋子似有千斤重,身边姑姑怎么询问催促,也迈不开步子去面见被她欺骗的人。
李素梅见皇帝要走,忙说:“陛下,外头风大,不如去宝华殿坐坐?”又匆忙吩咐侍女:“晴云,翠兰,快把皇后娘娘赏的普洱泡上。”
凌清辉脸色一冷,目光直愣愣扫向那两个侍女:“你们叫什么名字?”
侍女背后一寒,略高些那个扑通跪倒:“婢子,婢子名叫小洁。”
另一个暗骂她撑不住事,也只得跪倒答道:“回陛下,奴婢名叫小云。”
凌清辉冷笑,看向李素梅:“李更衣莫非还会变戏法?两个奴才,倒有四个名字!”
李素梅懊悔不迭,忙跪倒说:“启禀陛下,皇后娘娘赐人下来的时候,就是方才那两个名字了。嫔妾不知她们原来还有名字。”
“不知她们原有名字,就敢用现在的名字吗?周瑞祥,把那两个奴才拉去掌刑司打一顿,没死就打发到粗使院子里干活,死了就丢乱葬岗去,名字还记她们原来的,”凌清辉心里腾腾冒火,“李素梅降为待诏,宝华殿她没资格住,叫皇后随便迁到哪里去。再派两个嬷嬷重新教规矩,规矩没学好之前不用出来。”
凌清辉寒着脸进了陶然居,看梅香衣着整洁站在大厅里,见他进来就行大礼,心里也没消气多少,猛灌了两碗茶水:“朕还没死呢,一个个就都踩到她头上了!”
殿里众人都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梅香更是抖了一下。
凌清辉冷哼一声:“抖什么?第一次你就该撕烂了李素梅的嘴,也省得后来出这么多事!”
梅香有点磕巴:“陛、陛下教训的是,实在是婢子昏了头,光顾着自己那点委屈了。”
“也怪不得你委屈,对着你主子她都敢这样欺凌,何况是你!”凌清辉一口闷了茶水,“昨天你家娘子来送你,遇上李素梅了?”
“遇到了。”
“她当着你娘子面喊侍女了没有?”
“喊了!还是故意喊的!”梅香索性告了状,“陛下,李更衣……李待诏和我们一起进了瑶华宫,娘子才知道她也搬到这里住了。得知奴婢住的是陶然居,李待诏就说我们娘子‘不过一个才人,怎么敢纵容你的奴才如此嚣张?’奴婢想给娘子辩白,就说这是陛下的旨意,李待诏就转头骂自己那两个侍女了。”
“还有吗?昭阳宫那一串人是死的,就由着她这么喊?”(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