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嬷嬷说,尚仪局没有这两个名字,那俩宫女就说是皇后娘娘给赐的名,”梅香觑了觑凌清辉脸色,“李待诏就说,‘还是皇后娘娘有见识,这什么晴啊翠啊兰的,不过一把野草,就是个薄命丫鬟名!’我们嬷嬷很是不忿,但娘子说今天搬家才是重点,回了李待诏两句,就撵着大家进这边殿了。”
“就回骂了两句?就没罚她?”
“没有,娘子说那是皇后娘娘提携的人,打狗得看主人面。”
凌清辉忧愁半晌,方叹了口气:“罢了,软和就软和吧。自有人替她动手。许阳,你也起来吧。”
许阳听见皇帝喊她本名,泪珠扑簌簌滚落。
凌清辉挥退伺候的人,才把自己如何得知她假传邀宠,如何想要罚她,如何被晴翠拦下等事说了:“这事就到此为止,大家谁也不提了,你如今毕竟也是后宫妃嫔,朕不在你的奴才们面前说这话,让你没脸。”
许阳重又跪下磕头:“谢陛下恩典,谢娘子恩典。”
凌清辉又说:“恢复你本名的事,也是你家娘子跟朕提的,她说你一直是个很好的孩子,自尊心强,受不了李素梅的羞辱才冲动做了这事,朕信她。也希望你往后好好生活,别自己想不开。”
许阳垂着头说:“奴婢昏了头做出这种事,叫娘子没脸。奴婢现今想想,自己也没脸,哪里还有个自尊自爱的样。”
凌清辉说:“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家娘子都不罚你,朕也不罚你。往后别那么冲动了。”
“奴婢谨记教诲。”
凌清辉看她果真如晴翠所说,便也和缓了语气:“起来吧。你现在也是宫嫔了,还是昭阳宫出来的,别人多少总会把你和晴翠联系起来。在外头虽然不要平白惹事,但也不要奴婢奴婢的,叫人欺到头上来。”
许阳这事晴翠也不是没吸取教训,但一时半会儿她还学不会对朝夕相处的宫女们板起脸,便决定按照自己的路数走,把人单独叫过来,轮流询问谈心:“你们现在也都是青春年纪,在宫外少不了媒人登门说亲,你们有点什么想法也正常。但宫规摆在这里,一个闹不好被打死了不值得。这里也没旁人,你可以坦白对我说,要是想侍寝,我就把你推给陛下。如果想要门好亲事,或者看上了谁,也直接跟我说,我放你们出宫。”
被叫来的人都说没有,晴翠说:“你现在没想法,我信你,往后要是有什么想法,就来跟我说,不许自己脑门子一拍就想些乱七八糟的糊涂招,听见没有?陛下既然把话撂出来了,他就真能打死人,这个你们该是清楚的。”
宫人们忙说:“请娘子放心,奴婢绝不办糊涂事。”
挨个问了一圈,连金书玉章也叫来问了一遍,大家都说没有,晴翠拉着秦嬷嬷嘀咕:“她们到底真没有还是不好意思开口?”
“管她呢,娘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们往后要是再做糊涂事,那也赖不着别人,”秦嬷嬷说,“再者,刚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又有李待诏降位迁宫在后,大家都会乖觉一阵的。这时候就算真有想法的,也会说没想法。娘子不用管她们,倒是该多去御书房和陛下相处些时间。”
“陛下也这么说,那我就去?”
“去,当然要去,明天咱们穿那件新做的月光裙,第一次出现在御书房,得打扮漂亮点。”
“哎呀嬷嬷,我平时就够漂亮了,不用特意打扮。”
“您可真好意思说!”
第二天晴翠穿着金丝绣福小红袄,波光粼粼月光裙,外罩狐狸毛披风,踩着厚底羊皮靴,抱着自己没读完的几本书去御书房找凌清辉。
刚进门,晴翠那漂亮的小披风就擦到侧边茶桌上,一只雨过天青茶盅随即落地,碎成八瓣。
凌清辉听到响声抬头,见晴翠蹲身要拾起碎了的茶盏,忙起身上前捞起人来问道:“伤着没有?”
“那倒没有。”
凌清辉反复看了看她的手,确认没划伤才松口气,又吩咐周瑞祥,“桌子朝里挪,往后杯子往中间放。下次让我看到娘子干你们干的活我就敲你一顿板子!”
周瑞祥也不敢辩解,缩着脖子挨骂。
晴翠忙说:“我离着近,捡起来也就是了。你这里头又没站其他人,只有周瑞祥守在月亮门边上,他反应够快了,别骂他了。”
凌清辉这才作罢:“你过来冷不冷?先喝口热水暖和暖和。”说着又给她倒茶。
晴翠看了看正被扔出去的碎瓷片,心虚问他:“你那杯子贵不贵?我能赔得起吗?”
凌清辉笑道:“一个杯子而已,什么赔不赔的。”
晴翠小声说:“我听说陛下用的都是贡品,可稀罕了。”
凌清辉安抚她:“是凡朕御用,就叫贡品,但不是因为它本身多珍贵。譬如这桂圆,难道那些大臣就买不到这样品质?这就是葡萄坊的‘南北通’供应的嘛!但宫里赏出来,意义就不一样了。稀罕的是这一道赏赐,而不是几碟子干果自己弄不来。”
晴翠缓缓点头:“我说呢,先前王明办差回来,我看他热得头上冒汗,就指了一碗新送来的雪梨茶说给他吃,把他给乐得,夏安那小子还闹着自己也要。我就纳闷,他们家到底清廉还是苛待孩子,怎么吃一碗冷饮还能炫耀一天,原来是这样。”
喝了口茶,晴翠看看自己手里的,杯子,又瞧瞧茶桌上还有五个不同颜色的茶杯:“这个和方才碎了的是不是一套啊?我看不像一般的瓷器。”
凌清辉笑道:“是一套。这颜色你喜欢是不是?”看晴翠点头,凌清辉便说:“周瑞祥,把今天送来那一套拿给你娘子。”
周瑞祥颠颠跑去捧了来:“才人娘子,这茶杯,今年可总共就凑出来这一套,刚送来,还没入库呢,陛下就赏给您了,可知陛下心里多记挂您呢!”
晴翠倒抽一口气:“陛下,你手里不会总共就两套吧?刚刚还被我打了一个?”
凌清辉剥着桂圆,满不在乎地说:“再让他们接着烧嘛!别把这点小事看得那么大。”
晴翠说:“那这杯子肯定有个名堂。我打碎的那个叫什么?我在太后那里也看到过这个颜色的瓷器,不过是吃燕窝的。”
“雨过天青,凡是那个颜色的瓷器都叫这个名。”
晴翠看看手里这只杯子,水波一样的白色里透出荔枝皮色,煞是好看:“它叫什么?”
“取的名拗口,叫什么白透红荔,其实一般就叫荔枝了。”
“这只呢?”
晴翠指着的那只杯子,底色近乎月白,又覆一层轻纱般的白釉。凌清辉说:“唤作‘云破月出’,乃是描摹夜月景色。”
紧邻着的叫“海日初升”,冰透蓝色里隐约流淌金色,恰如清晨太阳自海面升起的景象。还有一只自浓重墨绿色渐变至淡青色,名为“寒山翠烟”,余下两只,一只雪青打底,晕染大片金色,为“日照金山”,另一只通身都是浓郁如梅子一般的紫色,叫“塞上胭脂”。
晴翠兴冲冲找来纸笔,写下这些名字,又问他:“我字写对了吗?”
凌清辉便将错的勾出来,在旁边写下对的字,又给她解释字义。
晴翠说:“我原先不识字,很多意蕴不能感知,跟着颜师傅学了这阵子,才知道为什么幼容姐姐和静怡她们那么爱读诗书。你看这‘云破月出’四个字,云在天上好好的,怎么会破呢?但月亮出来了,弯弯的跟个银钩子一样,就挑破了云朵。明明是个安静月夜,被这四个字说得热闹非凡,好像天幕都动起来了。”
凌清辉赞道:“晴卿大才,都会鉴赏了!”
晴翠脸红红的:“什么叫晴卿?你又花言巧语说我什么呢?”
凌清辉提笔写了个“卿”字:“古有三公九卿,卿即朝堂上重要大臣,例如少府卿。后来便发展成君呼臣以爱卿,以示恩宠亲近。除此之外,平辈相熟之人或者夫妻之间也可以卿相称。”又在“卿”字上头添了个“晴”字:“卿可以单独用,也可以添上名中一个字指向特定的人,譬如晴卿。”
晴翠脸上火烧火燎的:“秃贼,休要逞口舌之利!”
凌清辉乐不可支,又逗她:“爱卿,朕青丝浓密,光可鉴人,朝夕可见,并非秃贼。”
晴翠随手抓了一块点心塞进凌清辉嘴里:“陛下快吃饭吧,你看菜都凉了。”
凌清辉倒想接受她的好意,然而实在受不了这酸苦味,“呸呸”两口,又拿茶漱了半晌:“周瑞祥,以后除了大宴,朕出现的地方不要摆只能看不能吃的东西!”
晴翠诧异道:“这也是看菜?”
凌清辉苦着脸点点头。
“放茶水的桌子,你摆变了味的东西干什么啊?”晴翠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桌子,“是茶水桌吧?”
“是茶水桌。我吃的热点心不放这个桌上,直接送来我面前。”
晴翠纳闷:“那你摆这个干什么?”
“这么大的桌子,就放一套茶杯,好看吗?”
“哦,就为了好看呀?”晴翠鄙视地看着他,“可摆这么多也不好看啊!又杂又乱,还不如就摆这一套茶具呢!”
凌清辉眼含热泪:“你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干了。”(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