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朱门外的石阶长而宽阔,平亮如镜。杨铮甚至能在上面照见自己的脸。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
虽然他从邻近的县城衙门里领到一点路费,却少得可怜,这几天在路上一直都没有吃饱
过。
他已经坐在石阶上等了大半个时辰,才忍不住从旁边的门走进去,问刚才替他开门的那
个傲慢自大、眼睛长在头顶上的门房;“刚才你说小侯爷就在后花园里?”
“嗯。”
“你说你已经派人去通报了7”杨铮忍住气问:“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消息?”
门房里的大爷斜眼看着他,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声,冷冷地问:“你知不知道从这里到
后花园来回走一趟要走多久?”
杨铮摇头。
他本来一拳可以打烂这位大爷的鼻子,但是他忍住了。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从这时到后花园,就要走半个时辰。”门房大爷冷笑:“这里
是世袭一等侯府,愿你们那种小小的衙门是不太一样的。”
杨铮只有再继续等下去。
从这里根本看不到侯府的情况,一幅用彩瓷砌成九条以麒麟的高墙,完全挡住了他的视
线,墙后人声寂寂,连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他又等了很久,里面才有个锦衣童子走出来,对他勾勾手指。
“小侯爷已经答应见你了,你跟我来吧!”
高墙后是个很大很大的院子,没有栽花种树,也没有养金鱼。
院子里只摆着一个巨大古老的铁鼎,却更衬出了这个院子的庄严和辽阔。
前面大厅的门是关着的,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只能看见廊前那一根根两个人都合抱不
住的雕花庭柱和高耸在白云下的滴水飞檐。
到了这种地方,一个人才能真正了解富贵和权势的力量,心里就会不由自主升起一种敬
畏之意。
可是杨铮却好象什么都没有看见,什么感觉都没有。
因为他心里只有一个人、一件事。
——吕素文还在那寂寞悲惨的小木屋里等着他,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雪白的屋子还是那么洁净静寂,就好象从未被一点儿血腥沾染过。
狄青麟还是盘膝坐在那个蒲团上,指着对面的那个蒲团对杨铮说;“请坐。”
杨铮就坐了下来。
他当然想不到坐在这个蒲团上就好象坐在一个上古洪荒恶兽的嘴里,他的血肉皮骨随时
都会被它吞了下去,连一点渣子都不会剩下来。
狄青麟用一种很奇特的眼色看着他,仿佛对这个人很感兴趣。
“这里本来是我练剑的地方,很少有客人来,所以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款待你。”狄小侯
淡淡地说:“我想你大概也不会接受我的款待。”
“不错。”杨铮的声音也同样冷淡:“我本来就不是你的客人。”
他直视着狄青麟,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我只想问你,思思是不是已经死了?是不是
被你杀死的?镖银是不是被王振飞所盗换?他是不是到这里来了?”
狄青麟微笑,微笑着叹了口气。
“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你怎么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就因为我很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我才敢这么说。”
“哦?”
“你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大家都觉得你很了不起,你自己一定也这么想,你这一生中,
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杨铮说:“就因为你是这种人,所以我才敢这么样问你。”
“为什么?”
“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在我面前推诿耍赖说谎。”杨铮道:“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把我看
在眼里。”
——说谎的目的,如果不是为了要时好对方,就是为了要保护自己。
一一如果你根本看不起一个人,就没有对他说谎的理由了,又何必再说谎?
狄青麟居然还是神色不变,却反问杨铮:“如果我什么话都不说呢?”
杨铮沉思,过了很久才回答:“如果你不说,我只有走。”
“为什么要走?”
“因为我没有证据,既无人证,也没有物证。”杨铮道:“我根本没有法子能证明你做
过这些事,也没有人会因为我说的话而判你的罪。”
“所以你对我根本就无可奈何。”
“是的。”
“那么你又何必来?”
“我本来以为我也可以找出证据,最少也可以找出方法来对付你。”杨铮说:“可是我
到这里来了之后,我就知道我错了。”
“错在哪里?”
“错在我虽然没有看轻过你,却还是低估了你。”杨铮说:“你实在太‘大’了,已经
大得可以把所有的证据都埋没,已经大得可以把所有对你不利的事睹辉下去。”
他的神色惨淡:“现在我已经发觉,象你这么样一个人,确实不是我能对付的,这个世
界上确实有些任何人都无能为力、也无可奈何的事。”
狄青麟听着他说完这些话,脸上还是全无表情,连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杨铮也象木头人一样坐在那里,坐了半天,忽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狄青麟看着他走
出去,走到门口,忽然叫住他:“等一等。”
杨铮的脚步慢了下来,又慢慢地往前走了几步才站住,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狄青麟,狄青
麟看着他,嘴角忽然又露出那种残酷的笑意,声音却还是那么平淡:“我可以让你走,让别
人去对付你,拿你当盗贼—样对付你,追问那些失去的镖银。”狄小侯道;“无论你怎么样
辩白,也没有人会相信你—个字,你还是只有死路一条。”
“是的。”杨铮道:“事情就是这样子的,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
“如果我不想让你走,那么现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你这个人了。”狄小侯说。
他立刻就证明了他说的话并不是恫吓。因为他的手一垂下,对面的蒲团就移开了,地面
上立刻又现出了那个黝黑的洞穴。
杨铮当然忍不住要去看,只看了一眼,就弯下腰,几乎忍不住要呕吐。
一一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的事虽然永远都忘不了,可是他永远都不会说出来的。
蒲团又移回原地,一切又恢复原状,狄青麟才问杨铮:“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这样
对你?”
杨铮摇头,勉强忍耐着,不让自己呕吐出来。
“因为你是个聪明人,虽然比我想象中更聪明,却没有聪明得太过份。”狄青麟道:
“你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做的事也根公平,所以我一定也要用同样公平的方法对你。”
他嘴角的笑意更冷酷:“思思确实是死在我手里,失劫的镖银也在我这里,只要你能用
你手里的武器将我击败,这镖银就是你的,我这条命也是你的,你都可以带走。”
杨铮看着他,静静地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用一种和他同样平淡冷酷的声音说:“我就知
道你一定会这么样做的。”杨铮说:“因为你太骄傲,太没有把别人看在眼里。
狄青麟确实是个非常骄傲的人,可是他确实有他值得骄傲的理由。
他的武功确实不是杨铮所能对抗的。
他没有用他的剑来对讨杨铮,他用的是那柄短短的薄刀。
和杨铮的离别钩一样,是从同一个人的手里铸造出来的,而且同样是因为一柄剑铸造的
错误才会有这柄钩和这把刀。
可是狄青麟使用这把刀的技巧,却已经进入了化境,进入了随心所欲的刀法巅蜂。
他操纵这把刀就好象别人操纵自己的思想一样,要它到哪里去,它就到哪里去,要它刺
入一个人的心脏,它也绝不会有半分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