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几秒后,摄像头红灯熄灭。吕恒去墙角拿椅子,顺手把对讲塞到了心脏检测仪交错的线路下面。绕过机器,两人眼神交错,落座在肥黎脚下静静等待。

不久,病房外传来招呼声,杜sir起身迎出门,跟陈警司打了声招呼,汇报起调查进度:“重庆附近的监控我们都排查过了,基本锁定在一个二十到三十岁间的男性,穿着警服,警服上有多块血迹,帽子压的很低,没有全脸图像,下巴上有道两厘米左右的刀痕。弟兄们查过了,警署里没有这个人,他从重庆后巷出来后假装警察按住了天九,场面混乱,接手天九的兄弟们没有注意。随后他穿小巷逃跑,正在排查附近路段其他监控,看能不能找到他的逃跑方向。另外,兄弟们发现细威的动向很异常,开车跟在嫌疑人后面,不确定是接应还是跟踪。刚刚大全和细威一伙人来过深水埗,甩了我们的兄弟,在福音会被我堵到,我觉得可能有问题,不知道是不是和嫌疑人有关,正在叫兄弟们查。”

陈警司面色凝重,问他:“火勇那边有什么动静?”

杜sir答:“洪安三个老家伙下午就被保释出去了,本来另外一把枪斩华和火勇相互指认,说自己正当防卫。但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洪安的小弟认下了这把枪,斩华和火勇现在已经办好手续了,我已经叫兄弟们尽量拖住他们俩了。”

陈警司点点头:“这边结束以后我要去准备明天的记者会,想办法压住陇趸和飞机达的凶杀案。上面很不高兴,加大查案力度,必要的时候施压给两边,让他们交人出来。”

杜sir的脸突然僵住,他非常清楚陈警司的意思,不行的时候就逼两边交替罪羊出来背案子。这和他认知中的陈警司背道而驰,方才的犹豫,此刻荡然无存。他握着腰后的对讲,强装着应答,推开房门让陈警司进去。

陈警司走进病房,抬眼看了一下摄像头,便召唤吕恒离开。吕恒将凳子搬到肥黎手边,转身出门。陈警司坐在肥黎身旁,一语不发。

肥黎听见关门声,挑开一只眼皮,确认是陈飞虎,缓缓提出要求:“我女儿…女婿…外孙…他们…什么也不知道…我希望…他们能…平安到吉…隆坡…”

“警方会保护你家人的人身安全。”陈警司说的干脆,语气却十分冷漠。

肥黎一惊,监测仪再次躁动起来。他缓缓睁开双眼,眼中布满血丝,径直看着陈警司:“哈…看来…人真的…不能做错…事…咳咳…当年…我出卖了自己的老大…现在…我也被自己…自己的小弟…算计…”

陈警司不为所动,面无表情的说:“你和赖虾争坐馆的时候就该知道,大全狼子野心。他放风出去说九龙城寨余党出暗花要做掉赖虾,你看在眼里,却一时贪心不想放弃油尖旺这块肥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哎…养虎…为患…他…知道得太多了…你…就不怕他…他也不会放过…你?”肥黎早已显露疲态,可仍就做着最后的挣扎。

陈警司点点头:“自然,如果他出了事,他一定会把我的事都供出来。可如果他有机会脱身离开香港,他也一定烧香拜佛保佑我平安。肥黎,你这辈子最不该做的,不是出卖龙四,是想让鬼马财带和记洗白。”

“我…还有机…机会么?”

“你的家人还有,只是机会不多了。你一手带出来的小弟,你应该很了解。”说着陈警司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淡黄色粉末,起身走向新风系统。

风口上的布条不安的跳动,陈警司转过身望向肥黎,脸上闪过一丝唏嘘:“二十年了,肥黎…你跟我都能好好喘口气了。”

肥黎淡淡露出丝笑容,原本有些躁动的检测仪此刻平静了下来。他颤抖着抬起左手,勉强扯下氧气罩,仿佛用尽了一生的力气,呼吸虚弱又急促。

粉末随风而动,陈警司将包装揣回口袋,长舒了一口气:“呼…你的家人要协助调查,暂时不能离开香港。宋志黎,我们算不上朋友,但是相识一场,我会尽量保证他们安全。你还有什么心愿?只要我力所能及的。”

肥黎开始咳起来,断断续续的说:“咳咳…帮…帮我…给…咳咳咳…给斩华…带…一句话…咳…告诉他…家…家财两散……各安…天命吧…咳咳咳…”

陈警司点点头:“好,我会帮你转达。”说罢推门离开。

吕sir杜sir两人就守在门外,杜sir虽未言语,脸色却非常难看,看向陈警司的目光五味杂陈,一时不知如何张口。

陈警司一眼便看出他的异常,于是询问道:“怎么了?脸色这么差?不舒服?”

杜sir深吸了一口气要说些什么,可犹豫了片刻,还是张口答道:“没有,这几天没怎么睡,喝杯咖啡就好了。”

陈警司拍了拍他的肩膀,吩咐两人:“抓紧调查肥黎,陇趸和飞机达的家人,争取抓到突破口。另外二十四小时随时准备审问肥黎,最好让他同意出面做污点证人,或者留下影像证据。警署那边在火勇离开前,全力向他施压,和记三个老家伙的事和他脱不了干系。无论发生任何事情,第一时间向我汇报。”

两人心不在焉的点点头,陈警司迈步要走,不等前脚踩实,吕恒便侧身而过推开房门。先是确认肥黎的状态,见他除了咳嗽没有大碍,撇了一眼监控,尚未开启,便忙把对讲机调回原本的频道收好,杜sir这才魂不守舍的跟进病房。

几乎同时,对讲机响起,询问二人是否能够恢复监控。不等吕恒确认,杜sir抢先一步回答:“先等一下。”

随即他走到肥黎身旁,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闭着眼小声问起:“你和陈飞虎什么关系?罗世全和陈飞虎又是什么关系?”

病房内寂静如斯,除了肥黎不时传出的咳嗽声,就只有检测仪器的微弱震响。肥黎没有回答,却也全部回答了。杜sir没再追问,张开双眼,转身推门,叫警员联系医生,立即对肥黎进行查看。

天棚角落,摄像头闪起红光,医生一边责备着二人,一边给肥黎戴好氧气罩。检查了一番,认定他可能有肺部感染的风险,需要观察,警告二人他随时会有生命危险,观察期间禁止一切探视。

吕恒与杜sir被赶出病房,杜sir仍旧错愕,整个人如行尸走肉,眼神涣散。吕恒看在眼里,将他拽进吸烟室。

吕恒点燃两根烟,把其中一根塞进杜sir嘴里。杜sir眉头紧锁,抬眼与吕恒对视。吕恒脸上没有丝毫犹疑,呼出阵阵白烟张口道:“不管你怀疑什么,想做什么,香港都是个讲证据的地方。”

然而这话反倒让杜sir的眉头更深,他凝望着眼前这个男人,试探着问起:“你…和陈警司…你心里真的就没有一点纠结?”

吕恒释然的笑起来:“哼,这世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我不会因为他是陈飞虎,是我的教官,是关照我的人,就认定他一定是个好人。”

这个答案让杜sir心中一惊,他重新打量了一番吕恒,又问道:“可你现在知道了,对于你的教官,关照你的人,你又打算怎么做?”

吕恒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办案,按照我自己的想法继续办案。我不会去查陈警司,但也不会阻止其他人把他供出来,把他查出来。我说过,我只是混口饭吃,正义对我来说没有那么重要。大全该抓,火勇和鬼马财该抓,肥黎和陈警司也该抓。但这是香港,一切都要证据。在没有直接证据的时候,我是重案组的头,不是廉政公署。我要去查我的杀人案,我要去查社团,这理所应当。抓不了陈警司和大全,就先抓火勇,先抓鬼马财。我拿的工钱是惩治罪恶来的,我在做,但我不可能惩治所有罪恶,你也一样不可能,我们都只能做自己份内的事。”

“他还有半年退休,你想放他一马?”

吕恒弹了弹烟灰犹疑了一下:“可能吧…也可能我只想知道自己该往哪走。”

杜sir狠狠嘬了一口烟,吸得烟丝沙沙作响,纠结了一阵,还是问:“陈警…你其实早就知道些什么是么?”

吕恒没有否认:“昨天,听线人说了些江湖传闻。”

四目相对,默默无语。

两人从医院出来上了同一辆车,吕恒打算直接回警署,可半路上,杜sir却叫他换了方向。吕恒心照不宣,问:“打算去福音会?”

“嗯,大全费了这么一番功夫,这个时候来深水埗,总不能真的为了祷告吧。”

二楼的窗户上依旧透着微弱的光,两人上楼查看,门还是没有锁。转了几圈并没看出什么端疑,就如警员报告的一样,今天的监控录像没有了,显然被人处理过。

“要不要叫人来采一下指纹?”吕恒问。

杜sir想了想:“算了吧,大全不是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角色,不要叫兄弟们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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