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隔两个月,孙德胜坐着奥迪车回处里来了,他的出现引来了农村组织工作处里的同事笑声一片,大家纷纷拿他开玩笑。孙德胜本来是领着司机一块上来的,可处里这些过去在一块写干巴材料、苦熬春秋的弟兄们一点儿也没拿他当县委常委组织部长对待。他一点辙也没有,怕影响自己的形象,就打发他的司机小王出去逛街去了。坐稳当后,孙德胜才发现吕远不见了,就开口问吕远跑哪去了?老宋告诉他,吕远已经调到干部处去了。他才骂了一声:“这臭小子,换部门了,也不跟老哥打声招呼。”然后就上杨敬贤的副部长办公室闹腾去了。
孙德胜这次来是专门请吕远来了,上次他和吕远弄影壁屯村脱贫致富的典型,县委吴书记还让他继续抓一抓。孙德胜专门向杨敬贤副部长汇报了情况,说是要借吕远用几天。
杨敬贤副部长笑着告诉孙德胜,这件事已经不属于他管的范围了,吕远调到了干部处去了。过去归汤部长分管,汤部长走了,干部处就由新来的权副部长分管了。
孙德胜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个权部长过去是金花朝鲜族自治县的副县长,这回调到市委组织部来,看来是赶上对少数民族干部重用这一波了。他哀求杨敬贤说:“老领导,我跟权部长不熟,你能不能给说说话,把吕远借我几天,让他帮忙改改影壁屯的经验材料。”最后,是杨部长跟权部长沟通了一下,才通知吕远本人,让他用一周的时间随孙德胜撰写经验材料去了。
孙德胜用车拉着不明就里的吕远,到银江宾馆开了一个房间。他告诉吕远,这一个礼拜什么也不用干,躲在房间里帮自己修改材料就行,吃住都在这宾馆里解决。干完活了,也可以把女朋友叫过来约会。安排完吕远,一个月才能回一趟家的孙德胜,就带车回去看老婆和孩子去了。
吕远看着孙德胜留下的厚厚一沓关于孙家街乡和影壁屯村的材料,很是厌烦。他也不知道应该从哪儿下手,扔在一边又给孙德胜打了个电话,揪根问底地逼孙德胜说出这次写材料的真实意图。
孙德胜说:“不过就是吴书记觉得吴同该进步了。你放心大胆写,换换花样和题目,弄出点新意就行。省报和省刊发表的事都不用你管,但署名要署上你吕远的,否则像我们林安县自吹自擂似的。“
听完这些话,吕远心里有了底,换个角度重新搞搞这篇文章就能交差了。按吕远的写作速度,也就是一个晚上的活,所以他洗完澡打开电视,便躺到床上休息去了。
晚上他给张蕾蕾打了电话,让张蕾蕾到银江宾馆来陪自己。自从在吕远家两个人睡到了一起,张蕾蕾恨不得天天能跟吕远腻在一块,听说吕远在宾馆里有了房间,张蕾蕾就迫不及待跑过来了。
吕远虽然满心欢喜地和张蕾蕾在一起亲热,可他突然又涌上了一阵惆怅,他在床上搂着张蕾蕾说:“蕾蕾,我现在在明江市连个房子都买不起,约会还得假公济私,将来拿什么娶你啊。”
张蕾蕾此时正在吕远身上忙碌,毫不在乎地说:“我家现成的大房子,你收拾收拾当个上门女婿不就完了吗?”
吕远坚决地说:“那可不行,咱俩有手有脚的,怎么能当啃老族,占你父母的便宜。将来还是去银行贷款按揭买房吧。”
“你真讨厌!什么都想按揭,我还没结婚就跟你住在一起,是不是也被你按揭了?”
吕远说:“你看看你现在骑在我身上的样子,明明是你按揭了我。”
就在他们打情骂俏的时候,孙德胜却在挨老婆的训斥。他老婆跟他说:“你现在好了,跑到林安县当官去了,你儿子念高一了,排名始终在班级25名以后,你说你管不管?”
孙德胜本想回家和爱人亲热亲热,可还没等他兴奋起来呢,就被他老婆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哀求地说:“我知道你又上班又管孩子,很是辛苦。要不,干脆你和孩子都搬林安县去得了。”
他老婆不屑地看着他说:“那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我才不去呢,听说你们林安县的重点高中升学率还不错,干脆你把孩子转过去念书得了。”
孙德胜说:“转过去是可以,可你想啊,我说不定哪天就调回来了。到时候把孩子还得转回来,来回折腾得学习退步了就不好了。”
“你在市委组织部干了10年,才好不容易弄上个小官,要是你家老头在位,你说你快调回来了我还相信,现在我看你在林安县熬到退休也说不定。”
孙德胜被老婆说得热情全无,就转过身来闭上眼睛说:“我困了,要睡一会儿,有什么事明天咱们再说吧。”就把后背晾给老婆,自顾自地睡觉去了。
到林安县上任十个多月,孙德胜也知道自己不可能马上就调回明江市来,但他不得不提前做准备,搞好自己的人际关系,要不自己被派到林安县后,就有可能在这几年里成为被遗忘的角落。这次虽然是为给吴同升迁造舆论来了,其实他也想到省里去找老爸过去的秘书,让他跟新上任的市委书记牛树国打打招呼,尽快把自己调回明江市来。
俗话说得好,人算不如天算,带着吕远修改好的典型材料去省里跑报社、电视台和党建刊物的孙德胜,突然就听到了一件对自己十分有利的消息。因为担心王志恒在人大选举过程中不能顺利当选,省常委决定提前调王志恒任省林业厅党组书记副厅长主持工作,接任王志恒代市长位置的竟然是孙德胜父亲过去的秘书余列,他是由省政府办公厅副秘书长的位子上提拔起来的。
孙德胜把稿子连礼品一块都安排完了,立刻带车就往明江市赶,依他看,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终于来了。
明江市频繁更换领导班子,让省委非常烦恼,他们再也经不起任何大的人事异动了。随着人大换届选举日期的临近,有关王志恒的上访信逐渐增多,从未雨绸缪的角度看,调走王志恒既能平息选举带来的反弹,同时也能比较好地把王志恒保护起来。
孙德胜回到明江市就直奔干休所的老爷子家,他逼着老爷子给自己的秘书余列打电话。老爷子轻蔑地看着自己的儿子说:“我算知道你为什么总不能进步,看你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却一点也沉不住气。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人家余列刚回明江市,你就去烦人家,让人怎么想你?”
孙德胜坐下来冷静地想了想,觉得老爷子的话有道理,就带着车又返回省城去了。他的如意算盘是,先把林安县县委吴书记交办的事情办好,等电台有声、电视有影、报纸杂志有图之后,再回到明江市研究自己位置的问题。
这一系列的人事变动,正好都发生在吕远调进组织部干部处以后。每天在市委组织部干部处忙着为各位干部办手续、填表格,这些升迁调转让他看得眼花缭乱。
孙德胜在林安县只当了3个月的组织部长,突然就调回了明江市,他被任命为市质量技术监督局的副局长,虽然是平级调动,可能这么快从贫困县返回市里工作,也让吕远感到十分吃惊。他专门给孙德胜打了电话,问他:“孙哥,不带你这么折腾人的,我刚请你喝完送行酒没几天,还得给你摆接风酒,快告诉我个实底,怎么弄的?”
孙德胜哈哈笑了,含混地说:“这个破副局长也没什么意思,先干一段再说吧。”
更让吕远意外的是,当了七八年广播电视局长的张湘,突然调到市委宣传部当副部长去了。吕远专门抽出时间跑到张蕾蕾家询问情况,可张湘下班以后没回来,说是广播电视局正给他摆送行酒呢。
张蕾蕾也没在家,下班后她约了几个小姐妹一起去烫头去了。
杨淑云给吕远切了根哈尔滨红肠,又炒了个菜花,两个人就简简单单吃上了晚饭。吕远边吃饭边忍不住问杨淑云:“张叔叔怎么调到市委宣传部去了?”
杨淑云很无奈地说:“你张叔已经在广电局长的位置上干了七八年了,他不动别人也就没法提拔。虽然市委宣传部的副部长看起来挺风光的,其实什么实权也没有,既然人家市里都决定了,他也只好去就任。”吕远看杨淑云的表情就知道,张湘这次去市委宣传部是被动地换了位置。
晚上9点多钟,烫完头的张蕾蕾回来了,她把笔直的披肩发烫了几个大波浪,身上多了几分妩媚的女人味儿。进了家门,见吕远和她妈妈吃完饭,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边闲聊,就走过去坐在吕远身边。吕远看了她一眼没什么反应,就又去看电视了。
杨淑云也仿佛对她新做的发型视而不见,气得张蕾蕾把吕远的脑袋扭过来说:“你没看见我有什么变化吗?”
吕远看了她一眼说:“没什么变化,还是挺漂亮的。”
张蕾蕾生气地推了他肩膀两下说:“我花了200多元钱做的发型,你都没看出来,你现在眼睛里到底有没有我?”
吕远这才仔细地打量了张蕾蕾一番说:“这200多块钱花得值,烫的发型真是自然和谐,跟没烫过一样。”
听到这句话气得张蕾蕾站起身来扔下一句:“真讨厌,不理你们了。”扭头上楼回自己卧室去了。
杨淑云看着气哼哼耍着小姐脾气的张蕾蕾,无奈地对吕远说:“这孩子什么都不懂,他老爹被调到宣传部的事她恐怕都不知道。”
张湘是10点半才满身酒气地从外边回来的,他看见吕远和杨淑云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知道他们是在等自己,就高声喊道:“我女儿呢?怎么就你俩在等我,让她下楼来,给老爸我倒杯可乐,这白酒喝得心里烧得慌。”
在屋里上着网的张蕾蕾跑下楼来,到张湘身边闻了一闻说:“老爸,你喝了多少酒,这味也太大了。”说完,就打开双开门的大冰箱,给张湘倒了一杯可乐。
吕远也过来把走路有些摇晃、醉眼惺忪的张湘扶到了沙发上,还帮张湘脱下了西服,摘下了领带。张湘一口气喝了一大杯可乐,然后说:“我知道你们担心我调到市委宣传部当副部长就变得有职无权了。我觉得这挺好,有职有权也就意味着责任和危险,我正想好好歇歇,借机会把我以前的一个电视剧本写完。”
吕远自从和张蕾蕾来往以后,经常出入张家,他看到张湘身上有很浓的书卷气,又是广播电视剧的局长,文化修养肯定好,可他不知道张湘竟然是自己的老校友,是恢复高考以后春都师范大学中文系的第一届毕业生。
他赶紧点头支持说:“张叔管广播电视这么多年肯定有很丰富的经验,确实应该编一部好剧,拍出来给大家看看。”
张蕾蕾也在旁边插嘴说:“老爸,等你的剧本写完开拍的时候,要给我留个角色。”
只有杨淑云不屑一顾地用鼻子哼了一下,说:“写那烂东西有什么用,完全是雕虫小技,不思进取的表现。到了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位置,你弄不好就得干到退休了。要不过几天我到省里跑一趟,找找蕾蕾她舅,看他能不能和新来的牛树国书记说说。”
张湘很是讨厌杨淑云在吕远面前把自己的职务说得一钱不值,就借着酒劲训斥杨淑云说:“你个老娘们儿跟着瞎掺和什么!”
这一句“老娘们儿”把杨淑云气炸锅了,素来文雅的张湘要是不喝酒,嘴里是不会蹦出这只有市井百姓才常唠的东北嗑。看来张湘虽然嘴里说着不在乎,但内心对这次职务变动还是觉得挺郁闷。
杨淑云生气地冲到坐在沙发上的张湘面前,大声嚷嚷道:“我是老娘们儿不假,可我也不像你这个老爷们儿那么笨。当年陶长江当市委书记的时候,就许诺让你进常委当宣传部长。可你像个缩头乌龟似的,这回好了,人家走了黄花菜都凉了,弄个破副部长你心里不高兴还装着很潇洒的样子,今天还回家拿我这老娘们儿来撒气来了。”
杨淑云的突然爆发吓了吕远和张蕾蕾一跳,吕远赶紧给张蕾蕾使了个眼色,让她过来把杨淑云劝到楼上的卧室里去了。自己又从冰箱里拿出可乐给张湘又倒了一杯,说:“张叔,再喝一杯醒醒酒,一会儿我去烧壶水给你沏杯茶。”
张湘又喝了一大杯可乐,对吕远说:“人啊,就这么身不由己!小吕啊,你看看,我这一调动,连家里人就都看不起我了。”
吕远也无奈地点了点头。张湘狠狠拍了两下沙发靠背,大声嚷嚷道:“安之若素、宠辱不惊、淡泊名利,呵呵,连出家的和尚、道士还想当方丈、道长、掌门之类的,我们这些俗人谁又能看破红尘。”
第二天,杨淑云连早饭也没做,就早早离开了家,她带着钱,请了一周的假跑到省城去了。看来她还是不能忍气吞声地接受张湘明升暗降的现实。
早餐是张蕾蕾和吕远两个人下楼买回来的油条和豆浆。酒醒以后的张湘得知杨淑云去省城了,气得只喝了碗豆浆就上班走了。他在心里暗暗骂道:“这个不懂事的老娘们儿,净给我丢脸,瞎折腾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