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傅椎祁赶到派出所时,喻兼而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手里握着冒着热气的一次性纸杯,看着不远处坐在地上拍着大腿撒泼的女人。他的表情很冷漠,或者说是空洞,有一种好像在看着闹剧又好像透过那里看着别的什么的感觉。

傅椎祁不由得愣了一下。他第一次见到喻兼而的这个表情,平日里喻兼而文文静静的,总是一副乖巧好欺负的软弱模样。

但下一秒,他一眨眼的功夫,喻兼而的样子就和平日一般无二了,好像刚刚那一瞬间是他的错觉。

喻兼而看向他,语气委屈地叫了句傅哥。

“……怎么回事儿?”傅椎祁走过去,瞥了眼地上那闹剧。其实他已经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刚刚喻兼而给他打电话的时候说了。

排队的时候这家人插喻兼而的队,喻兼而阻止的时候对方闹起来,店家为了息事宁人而把人领最前面去优先且免费赠送,这家人兴高采烈地去了,什么都要,店家都忍了,忙着给他们打包,谁都没注意那个小孩儿。

小孩儿早馋了,加上手贱,听妈妈一直在嫌弃店员舀汤只舀水故意不给肉,就趁人不注意,自己扒着锅子去舀肉。他矮,手却重,一下子把好大一个汤锅给扒翻了,一大锅新鲜热腾的驴肉汤全倒他身上了。

傅椎祁当时听完就在电话里回了句:“这不活该吗?关你什么事?”

喻兼而小声说:“他们不讲理。”

“讲不讲理这也是他们自找的,找店里麻烦也找不到你身上啊。”傅椎祁说。

喻兼而不说话了。

傅椎祁等了等,啧了一声:“现在警察不放你走?哪个派出所?”

“没,警察也说不关我的事,做完笔录就让我走了。”喻兼而说,“但那对夫妻不让我走,我一走他们就自杀。”

“……”傅椎祁都叹为观止了,骂道,“那就让他们去死,看他们死不死!”

喻兼而说:“这不好吧。”

傅椎祁撇撇嘴,没多说,只让喻兼而等着,他过去。然后他就挂断了电话,从暖和舒服还带着香气儿的被窝里爬出来穿衣服,边穿边骂。

骂到一半,又来电话了,他以为是喻兼而,一只脚在裤筒里,顾不上另一只脚,单脚跳回床边,拿起手机看也没看就接了:“又怎么了?”

“我问你又怎么了。”对面的声音有点无奈,却又有些玩味,“兄弟,别那么骄奢淫逸好吧,你既然让喻兼而去上班,就让他好好儿上,当我求你的。黎川刚又骂了我一顿。再这么下去,他真会开除喻兼而,我也拦不住啊,我要拦他我都要被他开除掉。”

“你是他老板你能被他开除我也是佩服你!”傅椎祁没好气地说着,把手机开公放搁桌上,他继续穿衣服。

喻兼而大学还没毕业,读个开头就被亲哥给叫回来跟了傅椎祁。起初喻兼而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当金丝雀,傅椎祁自己看着这不像个样儿。

别人那些金丝雀也没工作,可人家有社交有兴趣爱好,再不济天天去当街溜子刷卡也行啊,喻兼而啥都没有。

哦,给他卡倒也不是不刷,买均价三十的外卖和均价九块九的小商品,傅椎祁每次手机收到一堆这短信就无语。

回去后就更无语了,他给喻兼而买的房二十来万一平米,屋里到处是九块九包邮的玩意儿。图个新鲜乐呵也就罢了,回头喻兼而不想要了还挂二手平台卖。

除了网购相关,喻兼而蹲家里很少玩手机,电脑也不爱玩,要么就戴着耳机听新闻,要么就去图书馆借满书回来看,傅椎祁要带他去派对玩儿就跟要他的命似的。

看书也就罢了,天天长时间戴着个耳机,傅椎祁都怕他耳朵给戴聋了,好心好意给他在家里安了套几十万的音响设备,让他开公放听,他不乐意,说不安。这踏马的到底有什么地方好不安?

当喻兼而开始借地藏菩萨本愿经的时候,傅椎祁怕了,赶紧给喻兼而找了个工作。

大学肄业不好找工作,哪怕这大学是常春藤也一样,而且傅椎祁也不愿意对方超出自己的掌控范围,便就近在自己有股且最近常去的一家公司找了个财务相关的职位。喻兼而大学学金融的。

这公司的最大股东叫杨复,跟傅椎祁的关系不错。虽然对方很显然也是对他有所求,但人敞快,不藏着掖着,有野心就有野心,光明正大露出来,傅椎祁还挺欣赏他的。

当然,为了面子,傅椎祁不能说自己是怕喻兼而才给喻兼而找工作,哪怕只是出于善心而不是另一种意义的惧怕,那也是怕,不能这么说。

傅椎祁就谎称自己是有了别的目标,可也还不想扔开喻兼而,就给喻兼而找个事儿做,分散分散注意力,省得喻兼而一天到晚老盯着自己,万一吃醋闹起来呢?

实际上:闹个屁。

傅椎祁感觉喻兼而巴不得自己马上风死在外面,但他绝对不会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这太有损他的男性尊严了。

傅椎祁知道杨复看起来好说话,可对于往他要用来养老的总公司里加人是很慎重的,所以帮喻兼而说了一堆好话,又说不指望空降中高层,随便安排个办公室小文员就行。至于工资他倒是知道杨复不会计较,他也不计较,直接没提。

杨复见他这么说,就答应了。可紧接着一听傅椎祁的意思是要把人放进财务部,马上就反悔了。

“那儿是黎川管的,我插不进去人啊。”杨复摊着手一脸自豪地说。

“你是董事长,他都是归你管的好吗,兄弟你醒醒。”傅椎祁恨铁不成钢地说。要他说,杨复哪儿都好,就是太恋爱脑。男人绝对不能恋爱脑。

“我哪儿管得住他,你别看他平时文文静静不声不响的,我都归他管。”杨复执迷不悟地炫耀,“厉害着呢!”

“……你也挺厉害的。真的。”傅椎祁说。

杨复听出他是嘲讽自己,但一点儿不恼,继续自得其乐:“嘿,你不懂正常。”

“我可千万别懂,我要有懂的那天你就把我杀了得了。说真的,你去问问呗,别还没问就拒绝我啊。”傅椎祁使出激将法,“我都不指望你做主了,你不会问都不敢问吧?不会吧不会吧?你们家你吃饭上桌的吗?”

杨复才不中他这招:“谁家吃饭上桌啊?我上椅子。”

傅椎祁都要无语了,白他一眼,还就铆上这劲儿了,继续磨杨复,磨了好一阵,好说歹说,杨复不情不愿地答应先去请示黎川的意见。

傅椎祁:“……”真的,男人一恋爱脑就废了,不开玩笑。

杨复第二天说被拒绝了。傅椎祁早就预料到了这个废物这个结果,直接越过他去磨黎川。磨来磨去,黎川可算是松口了。

这会儿杨复打电话来,不用说,肯定是被黎川骂了。哦,不对,他一开始就说了。

傅椎祁真的搞不懂恋爱脑的想法。为了利益做小伏低的时候就不说了,其他时候其实杨复很要强、挺爱面子一人,但就热衷于给自己塑造那种特窝囊的妻管严形象,还沉浸其中美滋滋的,不知道什么脑回路。

眼看杨复又开始叨叨,傅椎祁不耐烦道:“不是你说今早上黎川不上班吗?他自己都不上班还盯着别人上不上班呢?”

“我什么时候说过他今早上不上班?”杨复问。

傅椎祁当即怒了:“你是非得要我发脾气——”

“别别别别发脾气,等下,我想想。”杨复想了下,“想起来了,这不昨儿喝多了嘛。我刚还睡着呢,黎川打电话回来把我给骂醒了,我还懵着呢……”

傅椎祁:“……”他想挂掉这通电话了。

“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我还能真让他不上班?明显吹牛啊,你居然信?我自己都不信!”杨复说着说着大概是自己也知道丢人,声音小下去,却还是坚持说完了,“昨晚卧室黎川都没让我进,我睡的沙发。早上他出门的时候我还躺着睡着呢,他特意过来朝我屁股上踹了一脚,我惊醒了,问他踹我干嘛他还不承认,说怪我喝蒙了出现错觉了,你说这这……你给评评理。”

“你让我评就是你俩都不正常都拉出去绑火箭上送走谢谢,行了别说了我有事先拉黑了。”傅椎祁说。

“别拉别拉……你让喻兼而去上班啊。刚早会他赶不上,午会总赶得上吧?”杨复说。

傅椎祁不爽道:“哪儿来这么多会?什么公司开这么多会?”

“平时没这么多,最近这不忙嘛。”杨复说。

“懒得跟你说了,你跟黎川说喻兼而遇上神经病了,现在在……算了,你什么都别说,我估计他也不信,又得以为是我扣着人。”傅椎祁说。

“怎么回事?”杨复问。

“没事,先不说了,我尽量让喻兼而早点到公司。”傅椎祁说完就结束通话,三两下穿完衣服,去洗漱了一把,就拎起手机往外跑。

现在到了派出所,傅椎祁和民警聊了几句,确定这里面没喻兼而的一点事儿,就拉起喻兼而要走。那撒泼的夫妇见状又开始嚎要跳楼要一头撞死。

傅椎祁皮笑肉不笑道:“碰瓷碰到我头上也算你们赶着了。我不吃这套。”

说完继续把喻兼而往外拽,根本不管那对夫妻要干嘛,他就不信民警会不拦着。

上车后,傅椎祁瞥喻兼而道:“多容易解决的事儿啊,把我给闹过来……你是不是故意的?”

当然……确实是故意的。

诚然,这很容易解决,明眼人都看得出那对夫妻不会真自杀。可喻兼而大早上遇到这么晦气的事儿就是被傅椎祁害得,反正早会他都赶不上了,就想让傅椎祁也恶心一把。

但他肯定不会承认的。

傅椎祁只是口头上那么随便一说,自己心里没当真。喻兼而一副文弱乖顺的模样,顶多也是在口腹之欲的原始驱使下偶尔敢铆起胆子偷偷吃吃螺蛳粉,更多的肯定不敢做,那纯真的小脑袋瓜,想都想不到吧!

但傅椎祁不这么说,他来了兴致,桃花眼的眼尾一挑,故意逗:“怎么赔我?”

喻兼而没让这个万恶之源赔自己纯属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还赔他?可真能想。可他不说,他垂眸,继续一副好欺负的木讷样儿。

傅椎祁瞅这单纯的小样儿一阵,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下:“行了,别委屈了,送你去公司,你那黎总中午还有会要开。”亲完他坐回去,一边嘀咕一边发动车子,“他是不是针对你?你一不去他就这么多会,平时没见他这么多会。”

喻兼而给自己的上司说话:“早就定好了,不是故意的。”

“反正我就觉得他看你不顺眼,也看我不顺眼。”傅椎祁继续蛐蛐。

黎总明明只是看你不顺眼而已。喻兼而在心里蛐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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