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兼而在郁闷中睡着,一直不安稳,断断续续地做着梦,一下子梦到表演型人格的爹,一下子梦到温柔清流哥,一下子梦到无奈的他妈和他自己,一下子梦到一言难尽的傅椎祁,一下子梦到……
突然,喻兼而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手下意识地推了下回来了的傅椎祁,没推得开,也就罢了,顺势搭到了对方的肩上。
他猜错了,傅椎祁没去其他情人那,但也许没猜错,是去完了才过来的,毕竟一般喻利知参加的派对表面上都还是正经的,不是傅椎祁会喝成这么醉醺醺的场合,傅椎祁肯定是散场后去哪里续了。
完事后,傅椎祁头一歪,直接瘫着沉沉睡去。
喻兼而仰面看了会儿黑暗里看不太清的天花板,恢复一些力气后,撑起疲累的身体下床,慢腾腾地去浴室里拧了热毛巾回来给傅椎祁做清洁。
傅椎祁在睡梦间嘟囔了几声,不知道在说什么,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个告状精。
他俩刚开始那会儿,喻兼而什么都不懂,弄完就呼呼大睡,睡得比傅椎祁还沉,隔天起来傅椎祁满脸温柔体贴地说喻兼而辛苦了。喻兼而实诚地觉得自己确实是大大地辛苦了,但他不是完全不懂人情世故,倒也没接这话,闻言只是腼腆沉默。
这么过了几天,傅椎祁见他是根榆木疙瘩点不通,就直接跟他哥说去了。
喻兼而简直想不通傅椎祁怎么好意思跟他哥说他完事儿不帮傅椎祁做清洁而是自己睡觉这么羞耻的事的。他哥来找他转达的时候都很尴尬。
可是没办法呀,人在屋檐下,拿人的手短。
喻兼而他爸并不是个有能力的人,可喻家血厚,但凡他循规蹈矩地运行家业,能保一辈子富贵,还能传给子孙后代。可他不,他对自己充满信任和激情,看别人都开发新赛道,他也要更上一层楼。
接连多次大的投资失败后,他爸终于成功把喻家给霍霍完了,面临卖楼卖地都难以弥补亏空的境地。
老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喻兼而他爸就算破产,只要日后稍微豁出脸皮接受老熟人们从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点接济,其实也吃穿不愁,还不用像普通人一样奔波工作。
可他爸偏偏就是豁不出这个脸皮。这老家伙思来想去,不堪受辱(没人知道究竟谁辱他了),自以为壮烈清高地自杀了。这下可好,保险都不赔付这情况。
而他太太,也就是喻利知的妈妈,是第一个发现他尸体的人,这个可怜的女人吓得心脏病发作,抢救无效,被迫一起去了。
喻利知不得不全面接手烂摊子,可他接不接都那样儿。他比爸爸的能力高一些,却没到逆天的程度。他在喻家还有救的时候提出过建设性意见,被他爸压制了,直到今日,喻利知的那些举措已经无力回天。
好在经过一番苦思和身边人的帮忙,喻利知最终还是摸索出了路,但这路需要不小的人情和钱。
帮忙出出主意行,到了真金白银见真章的时候,周围人就都有了顾忌。这毕竟是一个很现实的世界,而他们自认已经很仗义了。
还是那句话,就算喻家彻底破产,他们能看在往日情面上维持老熟人的日常生活。可若更多的话,那就是别的思忖了。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得谈,可不能空手套白狼,总得拿什么来交换吧。然而喻家现在又有什么能用来交换的呢?难道用喻利知老婆肚子里的那个胚胎吗?
最后,用了喻兼而去换。
喻兼而可以拒绝,他哥没有拿刀子逼他答应,可软刀子比硬刀子更难令他拒绝。或者说,若是硬刀子,说不定他当时血气一上来也就断然拒绝了。
可喻利知这么些年来对他一直都是那么好,眼下崩溃着哭着来找他,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来求他做这事。
喻利知的老婆在生育方面一直有些问题,难得怀孕,医生说这是奇迹,暗示过若这胎出意外,以后就彻底别指望了。可若喻家在这时候垮了,难说这胎能不能保住。
因为一些往事,喻兼而对嫂子是有亏欠的。就算不考虑喻利知,光是考虑嫂子,他也得尽力去救喻家。
最终他就荒唐地和傅椎祁在一起了。
好在傅椎祁虽然在感情上乱七八糟,可在正事上说话算数,出手大方,真肯出钱出力帮铺路,喻家避免了破产的危机,在喻利知的运转下逐渐恢复了生机。
翌日清晨,喻兼而起床后傅椎祁还在睡,他蹑手蹑脚地洗漱完,换好衣服,水都顾不上喝,赶紧的就打算趁某人睡着赶紧开溜去上班。
却不料,就在他左脚踏出卧室门的一瞬间,那个一直死猪似的家伙突然幽幽开口:“不吃早饭啊?”
“……”
喻兼而及时地将“不好意思,是我吵醒你了吗?”这句客套话吞回肚子里。因为正常人会知道这是礼貌用语并回答“没有没有”,而傅椎祁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会顺势碰瓷他。
他绝对没有真的吵到对方,他可以打赌自己刚刚已经是一个人类能做到的最安静模式了,若再强求就只能怪傅椎祁干嘛不独居,而不是找他的问题。
傅椎祁没听到回答,不高兴了,支起眼皮子瞅喻兼而。
喻兼而与他视线对上,没办法,只得回话:“今天有早会……”
“早也早不了这么早吧。”傅椎祁皱着眉头说道。
可他根本没看时间,卧室里窗帘拉着,并不能确定现在究竟几点。所以他根本就是在找茬。喻兼而如此判断。
傅椎祁叹了一口气,啧了一声,说:“吃早饭,不吃早饭得胃病。”
喻兼而心道你总喝那么多酒都没胃穿孔,怕什么不吃早饭得胃病,放心吧你的胃是铁打的,老天爷的眼睛也是不长的。
“去买。”傅椎祁说,“昨儿我听人说三源路新开了家正宗老字号驴肉铺子,好吃。你给我买碗驴肉馄饨,汤给我额外加一碗,再加仨驴肉火烧别放青椒。你自己吃什么自己看着买吧。”
三源路离这里隔着两条大街。喻兼而用手机一查,公交车三站路,踩单车十分钟,这都还算好,可app上能显示即时客流量情况,这会儿正爆满。其实这不用看就能猜到,傅椎祁都能知道的街边平民档次饮食店,那肯定是名声很大的红店,慕名而去的人肯定很多。
而且,傅椎祁还要买这么多……
这家店生意太火爆,每人限量一次只能买一碗馄饨两个火烧。也就是说,为了完成傅椎祁的点单,喻兼而得排两次队。这还不算上喻兼而自己要点的。喻
到底哪个缺德的人跟傅椎祁说这个啊?也不怕半夜被驴找。喻兼而腹诽着,却只能应下,认命地出门去买。
到了那里一看,队伍都排出去两百来米了。
喻兼而震惊于大家对于区区早饭的热衷程度,心中直呼你们都不用上班上学的吗?
可又能怎么着呢?他只能走到队尾排着,没多久还被人插队。一个说家里小孩儿赶着上学的女的,一个说你都让她插队了那怎么就不能让我插队的男的。
喻兼而摘下耳机攥在手机,很无奈地对男的解释:“我没说让她插队。她问我能不能插,我说不能,她就自己进来了。”
女的顿时不乐意了:“说了小孩儿急着上学啊!”
“我急着上班。”喻兼而平静地说。
女人横眉竖眼地骂:“你急着上班你别吃这个啊!急着上班你还来这儿排队?你有毛病吧?现在这人都怎么回事儿?这儿有个小孩儿呢!一点没同理心!你以后就不会有孩子吗!”
喻兼而慢条斯理道:“没有。”
女人愣了下,反应过来后拧着眉头冷笑:“看你这样子也不会有!”
“那你能不插|我队吗?”喻兼而问。
“谁插|你队了啊?”女的嚷道,“你自己隔那么远站着,谁知道你是在排队啊!”
喻兼而自小习惯排队的时候和人保持大概一米的距离。他不认为这是对方能插自己队的理由。
“你现在知道了,可以离开吗?”喻兼而问。
女的索性不理他了,装作没听见,愤愤地转过身去,把显然超出了健康范围的过度肥胖宝贝儿子往自己身边拢了拢,低声道:“就是你,大早上非要吃这玩意儿……学学你姐姐!”
她儿子哪受得了这委屈,当即挣脱她的手,往地上一坐,开始耍横打滚。
喻兼而:“……”
女人回头凶恶地瞪喻兼而:“你满意了吧!怎么这么毒!你会遭报应的!”
喻兼而:“……???”
他很懵地看着女人蹲下身去又骂又吓又宠地哄儿子,听到身边议论纷纷。虽然大部分声音觉得这对母子不对,但又普遍觉得喻兼而没必要跟他们一般计较,让他们插队得了。喻兼而觉得这意思其实就是怪自己太计较了。
他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确实没必要跟这个看起来生活在苦难中的女人计较。于是他默默转身打算往队尾走。不能拉上别人来衬托自己的慷慨,假若让别人插队,那就得自己让出这个位置。
他刚走出队伍,突然听到女人崩溃的声音:“让你爸管你!你也管管你儿子啊!”
他忍不住回头去看,惊见女人竟是对那个跟着她插队的男人说的。而刚刚那男人一直作出一副根本不认识这对母子的样子。
这会儿男人依旧不想相认,黑着脸给了女人一个警告的眼神,飞快地转移了目光看别处,继续装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女人越发崩溃,将还在尖锐哭闹的儿子往他身上推。男人被自己的大胖儿子撞得一个踉跄,怒了,看样子是打算骂人,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儿子率先发难,回手拽住他妈的头发发狠地扯,终于不哭了,开始骂:“你这婊|子敢推我!”
围观群众:“……”
喻兼而:“……”人间真是充满疾苦啊。
这一切似乎是因他而起,虽然他自己不这么觉得,可周围的一些人好像是这么认为,小声议论的时候把他也带进去了。听起来好像他一开始宽容大度点让人插队,不多那几句嘴,就不会有这一出惨剧的发生。而他觉得只不过是会换个地方发生罢了。
事情闹大了,店员闻讯赶来,问清后急忙劝说闹事的那家人别生气了。这话听着像错在喻兼而,但喻兼而保持沉默,懒得争辩。
那家人还要闹,店员说可以给他们优先而且免费。小孩出于惯性没能刹住车,还在闹,他爸英明神武地反应过来,朝儿子屁股上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叱喝着让他闭嘴。这是喻兼而自看到这男的以来他说的第二句话,第一句是最开始那句你都让她插队了怎么不能让我插。
小孩儿原本大怒,可一扭头见是自己爹,马上就收声了,十分服气地老实起来。
女人见雨过天晴,原地满血,爬起来拉着儿子充满优越感地跟店员越过还在排队的人群,走出去几步还特意回头给了喻兼而一个得意洋洋的白眼。
“……”喻兼而继续沉默,想了两秒,还是朝队尾走去了。有好心人让他没事儿继续站原本位置吧,他摇摇头,坚持过去了。
队尾的人见他来了又是隔着前面的人一米左右,让他站紧点儿,别等下又……
喻兼而小声道了句谢,没照做。事实上他身后的人一直在贴着他这件事令他已经很难受了,可是他只能管住自己,不能要求别人离他一米远。
他现在能理解大家为什么要挨得这么近站,因为会有那种插队的人。
为什么会有那种插队的人他也知道原因,因为人太多了。
为什么明明人口多到拉低平均生活品质和个人素质却还天天嚷着人太少了要灭绝的原因他也很清楚地知道。
可这些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其实答案都知道,却也仅限于此,没有能力去改变。
排队的时间里,傅椎祁发来不悦且多疑的质问:“你是不是直接上班去了?”
喻兼而的心里已经很不耐烦了,想直接拍一张正在排队的拥挤人群给傅椎祁看,但考虑到尊重路人肖像权,只是打字:很多人排队,我还在排队。
傅椎祁没回他了。
喻兼而正要把耳机塞回耳朵继续听新闻,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嚎叫声,把他和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虽然没看到什么,却很快听到大家在传消息说有小孩儿被热汤给烫死了。又有说没死的。诸口不一。
没多久,喻兼而就见俩年轻男店员合力艰难地抬着那抹熟悉的胖太子身影从大家面前走过。好在不远处就有一家医院。
喻兼而刚刚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就被人狠狠推了一把。他始料不及,往后退了好几下,还好有几个路人赶紧扶了他一把他才没摔。
但紧接着他就被刚刚推自己的女人一把揪住,女人狰狞地叫嚷着让他别跑,都是他害的,他也要负责任,不然他们就告到他坐牢!
喻兼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