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景澄拉上安全带,看到旁边的人面色低沉,俨然不悦,默默把手伸过去,覆盖上他的手背。
他清澈明亮的眼睛里有忐忑,小心翼翼试探性问:“不高兴了?”
秦域拧了拧眉心,话音中透露出一丝疲惫,“自己的男朋友被人惦记,当然会有情绪。
“他那人就这样,出生在一个优渥富足、父母双全的家庭,自幼被宠着长大,习惯了周围人对他众星捧月,养成了我行我素、十分自我的性格,认准了什么就很难放手,尤其偏执。景澄不带有任何偏见,也未包含感情,是在客观评价。
秦域望向窗外,噙起唇苦笑了下,“你那么了解他,也评价一下我呗?”
“你和他不一样啊!从小便懂得察言观色,隐忍退让,所以你懂得顾虑别人的感受,也会尊重他人的意见,这点和我差不多。”景澄无意识用指腹摩擦着他的手背,“所以啊,没什么对错,性格使然而已,怪只怪我们没投胎在一个好的家庭里,原生家庭对性格的影响是潜移默化,伴随一生的。”“听起来,你不觉得谢钦言那样有错?”
“我不是在替他解释,只是说明他那样做的动机。”
见秦域要误会,景澄有些急了,“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他特别照顾我,很早以前就认定我该和他交往,一起步入婚姻殿堂,因为意外发生,想象破灭,他才不得不放弃,如今好了起来,他肯定越想越不甘心,像他那种唯我独尊的性格,不顾一切把自己拉回人生原有的轨道
秦域听完景澄这样说,才发觉他早已经将局面看得清清楚楚,而能做到这种程度,只有一种可能,是他从中跳了出来,以上帝视角来看待。否则,当局者迷,他不会把谢钦言分析得如此透彻。
这样一来,他反而不担心了。
“我最在意的是你的态度。”秦域抬起他的手,放在唇边,“我怕你和我交往是在赌气,告别过去,所以谢钦言在和我说竞争的时候,我没底气反驳。”“难道你认为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我还会被他抢走?别人不理解,你不该不懂,我不会选择一个抛弃过自己的人。”“可你们之间有十多年的感情,那是你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阶段,这就是他的筹码。”
景澄定定看着他,猛然抽出手。
“秦域,我们在一起多久了,你还不相信我?”
“害怕失去是人类的本能。”男人深邃的眼眸凝望着他,“难道你不怕?”
”我一”
景澄竟然语塞了。
他好像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是笃定秦域不会离开,还是麻痹自己不去想呢?
秦域从他拧起的眉头的神情中已经得到了答案。
景澄在苦恼、在困惑、在纠结。
如果足够爱,就坦坦荡荡说出来了。
唇边扯出一丝勉强的笑,秦域踩下油门,车猛地向前疾驰而去。
车内弥漫着一股低气压。
秦域从来都是好脾气,纵然有什么不爽也会强压在心底,不会表现出来。
有他在,他们之间的气氛从未陷入过僵局,因为一旦察觉到苗头不对,他会立即转移话题。
只有这次,车子开到了饭店外面的停车场,都没有开口讲一句话。
景澄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
在这段感情里,他就像是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很多行为是大脑发出指令,告诉他该这样做,而不是受内心的驱动。当初会和秦域在一起,是因为他对他好,等了他那么久,他认为该给他一个答案,所以不停地给自己心理暗示:已经做好准备了,可以进入下一段感情了。殊不知,所有的一切只是他以为。
以为和秦域交往是对他负责,结果却是害了他。
车内的沉默被安全带解开的声音打破,秦域未发一语,推门就要下去。
景澄不知他们怎么演变到这种局面,明明是他想要跟他解释,让他不要误会,最后却陷入了冷战。但事实证明,是他想多了。
因为秦域下车后,直接绕到了他那边,把手递给了他。
看着他摊开的掌心,景澄心底搅动的酸涩突然一下全涌了上来。
他直起身便紧紧抱住了秦域。
“对不起,我都没有学会怎么好好爱一个.....
“我没怪你啊。”秦域叹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的纵容。
景澄一定不知道,他能选择和他在一起,已经让他感觉到莫大的幸运。
两人拥抱之时,谢钦言的车停在旁边。
隔着车窗,看到他们相拥的画面,他握着方向盘的手背青筋暴起。
老天为何要和他开这样的玩笑?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一天,还不如让他死在车祸的那一天。
包厢里,唐秋云冷眼望着面前的女人。
“你还有脸出现啊?”
她嘲弄出声,手执着白玉瓷杯。
下午,景澄进赛场后,她离开酒店就看到外面有个女人鬼鬼票票,往酒店里面张望,却又不敢进去。看她侧脸的红痣有些眼熟,唐秋云走上前仔细看了看,拿出手机跟相册里的人进行一番对比,发现就是同一个人自景澄的生父出现后,唐秋云就顺藤摸瓜查到了景澄生母的下落。
知道她叫穆婧,在尚城经营一家面馆,至今未婚配,也没有孩子。
这个女人的背景倒是挺简单的,不像那位生父,整日做些不切实际的发财梦,就是一个不着调的家伙。本来和姐妹约好喝下午茶,见到她之后,唐秋云直接取消行程,把她带来这儿。
整整三个小时,她让这个女人事无巨细跟她讲述了抛弃景澄的原因,究竟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还是说故意为之。还让她作了一番忏悔。
根据穆婧所说,当年她是被景澄的生父程铭来所欺骗,刚成年不久就生下了孩子,连证都没领,孩子的户口自然也上不了。穆婧刚开始还盼着跟他结婚,后来见他不提,也不着调,慢慢心灰意冷,彻底断了领证的念想,而孩子的户口也都一直拖着,迟迟没上。程铭来这个男人不靠谱,居无定所,什么有钱做什么,总游走在法律边缘试探,经常不着家,穆婧基本都是一个人带孩子。不过好在他还能赚钱,虽然心里委屈,但也能坚持。
直到有天凌晨,程铭来回家后突然告诉穆婧,他赌输了一大笔钱,借了高利贷也没填上窟窿,庄家和放高利贷的都要来追杀他。穆婧跟着他生活那么多年,本来就受尽委屈,听完之后,信念一瞬间崩塌了。
她是个想好好过日子的女人,奈何跟错了人。
程铭来收拾东西,怕他筹不到钱,债主两天后就会追上门,急急忙忙想逃去缅北,也顾不上他们母子。穆婧那时以死相逼,拉着不让他走,说什么也要让他带着他和儿子去幼儿园玩一圈再逃亡。
穆婧说,景澄小的时候最羡慕的就是,别的小朋友去游乐园里玩,他听邻居家的小孩说那里有旋转木马、碰碰车,可是他连见都没见过。程铭来答应了,他并没想要遗弃孩子,是穆婧提出来的。
她已经受够了这样的日子,不想再让孩子跟着他颠沛流离,每天东躲西藏。
何况,缅北那是什么地方?大人过去都可能被剥掉一层皮,怎么能带着孩子?
穆婧在去游乐园之前便下定了决心,要把景澄给扔下。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在那个年代,舍得带孩子去那里玩的,都非富即贵,而她的儿子五官精致,长得那么帅气、可爱,头脑又灵活,万一被哪个有钱人看上,就能翻身了,总比跟着他们逃命,过见不得光的日子要好。结果真的被穆婧预料到了,她躲在暗处,看着她儿子在哭,也看到一个衣着精致高贵的小男孩过去牵起了他的手。提起的心放下,穆婧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她暂时逃脱不了程铭来,跟着他坐绿皮火车,辗转好几个地方,直到他要去缅北,她才想尽办法远离他的身边。穆婧对孩子是有眷恋的,但也仅有微不足道的那么一点点,完全出于母亲的本能。
抛下会成为她负担的孩子,逃离没出息的混账男人后,她呼吸到久违的新鲜空气,爱上了这样的日子。穆婧潇洒活了十多年,只偶尔才会想起那个被她遗弃的儿子,她心里没有任何的负罪感,也没再回到那座城市生活。但凡她有一点想念,也会忍不住跑回去,看看有没有偶遇的可能。
唐秋云听她讲完,怒不可遏。
果然和她想象得一样的渣,一样的不负责任。
“这么多年,我还盼望着你们能有什么苦衷,果然是我想多了,能遗弃孩子的,都是心狠手辣、自私自利的人,还指望你们有苦衷,可笑。”她凌厉的目光瞪着穆婧,每一个字都郑重,“请你不要出现在景澄的面前,也不要和他相认,既然断,那就断得彻彻底底。”穆婧目光黯淡,沉默片刻才问:“我难道做错了吗?我让孩子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对吗?让他跟着我们受苦逃难,就是负责了吗?”“你-”
唐秋云执起茶杯狠狠砸过去。
“你现在看他过得好了,你可以理直气壮说这种话,万一他当时遇到坏人了呢?万一他遇到的不是我们家这种对他视如己出的呢?你从来没有问过孩子的意见,就把他抛下,你知道这会是伴随他一生的伤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