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同是穿越人

“你不必谦虚,想必圣上的意思也是如此。”

听闻“圣上”两字,林之冲的脸色骤变,慌忙跪下磕头,嘴里不停嘀咕着一些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看上去神神叨叨的。

齐元一愣,不解询问道:“你这是作何?”

“跟我没关系,我不想的,我是被逼的!”

林之冲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声音越来越高,神色越来越惊惧。

“你在说什么?”顾悰之也是诧异。

很快侍卫就将顾悰之护在了身后,深怕林之冲失控伤害到他。

林之冲的眼神变得混乱疯狂,言辞已变得毫无逻辑,他大声咆哮着,全身颤抖着,忽然间变得歇斯底里,疯狂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显然已是疯癫的模样。

绪风一个箭步,将他拿下,摁在地上,看他文弱清瘦,不曾想力气却极大,几番挣扎,险些将绪风掀翻,也是稳了几下,才将他摁住。

眼见挣扎不开,林之冲不甘心,抬头望向顾怀,脸上已是狰狞,那张脸上充满了不安与愧疚,晦暗的双眼中,仿佛蕴藏着万丈深渊。

顾怀亦是愣住。

“先带去牢中,好生看管。”齐元吩咐绪风,神色已是一片慌乱。

绪风领命将他带了下去。

顾悰之百思不得其解道:“他怎么了这是,分明之前还是好好的,怎么忽然就疯癫了?”

顾怀的双眉拧得紧紧的,脸上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神色:“兄长,此人你可觉得面熟?”

“面熟?你从前见过他?”

“似乎是,但是想不起来。”

“我与他接触的次数颇多,并未觉得眼熟,齐长史,你从前对他可是了解?”

顾悰之只觉是顾怀记错了,并未多想。

齐元思索一番,言辞有些闪烁,不太敢将心中所想全然道出,顾怀看在眼里,知他似乎有话不敢直言。

“你但说无妨,本王恕你无罪。”

齐元听闻,不免将悬着的心放下,这才幽幽道来:“我与他虽同朝为官,但是他那时也只是个文散官,平日里不需要上朝,所以并无多大的交情,也是听旁人说起,得罪太后之事,似乎是与……”

他顿了顿,犹豫了几番不敢再说下去。

顾悰之知道此事不简单,见齐元这般纠结犹豫,不免有些急躁道:“与什么?你怎这般言辞闪烁,有何直说!”

顾怀一言不发。

“似乎是与越贵妃有关!”

“阿母?他怎么会和阿母认识?”顾悰之十分诧异,情不自禁看向顾怀。

顾怀犹如五雷轰顶,方才齐元的一番话令他茅塞顿开,他一直觉得林之冲眼熟,不曾想竟真的见过:“从前叔父在翰林院谋差,阿母闲来无事总会去藏经阁里寻书来看,她曾带本王去过几次,这人就是掌管藏经阁文书之人!”

听顾怀这般说起,齐元也想了起来,连忙附和道:“太子殿下这么一说,微臣想起林之冲从前好像是在翰林院待过一阵,他高中状元,原本仕途无限,却因性格原因屡屡被排斥,这才给他派了个闲散的文职。”

“看他方才那番神情,阿母受害那日,他定是知道一些事!”顾悰之言之凿凿。

“不应该,那事太后与圣上处理的十分干净利落,知情者通通被灭了口,为何他却能活了下来。”

顾怀愤愤而起,面带愠色,拂袖离开。

此刻北芙正往前厅走去,却在半路遇到迎面而来的顾怀,不禁好奇询问道:“殿下,你要去哪里?”

顾怀一言不发,迈着迅捷的大步走过,脚步显得仓促慌乱,他额头紧皱,眉头拧成一团,双眼泛红,眼神中充满了怒火。

“怎么了?”

北芙只觉他有些怪异,不免担心起来,岂料顾怀并未理她,竟一言不发地越过她继续疾走。

“荣王殿下……”

尾随其后的顾悰之也是走的匆忙,因腿疾行走不便,已是急的满头是汗,看见北芙,也来不及解释:“快跟上他!”

北芙虽不明所以,却顾不得多想,慌忙小跑了几步跟上顾怀。

很快一行人就来到了狱中,绪风刚刚将疯癫了的林之冲押了进去,刚踏出大门就与顾怀撞了个满怀,自然十分震惊,见顾怀面色诡异,也不敢询问。

因前几日被淹了,此刻牢中还未干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发霉味,只见顾怀随手将绪风腰间的剑拔出,抵在了林之冲的脖颈上。

“你究竟是谁?”

原本还恍惚发呆的林之冲在看清面前的人后,不免脸上涌出一丝惊惧,慌忙跪下磕头,嘴里口口声声喊着:“越贵妃饶命!越贵妃饶命!在下是被逼的,是被逼的!”

顾怀的眉眼与越贵妃长得十分相似,林之冲竟疯癫到把顾怀当成了已逝的越贵妃。

“你莫要装疯扮傻,今日不将此事说明白,我定饶不了你!”

顾悰之几步走上前,已是气喘吁吁,他一脚就将跪着的林之冲踹倒,若不是齐元在旁搀扶,怕是自己也要站不稳摔倒。

被踹倒后的林之冲似醒了一般,竟安静了下来,他环顾四周,忽然怯声笑了起来,随后毕恭毕敬地捧起双手,装作手中端着什么一般像顾怀呈了上去:“贵妃,此汤是太后所赠,太后听闻您近日夜不安寝,遂特意命御膳房做了这碗安神的汤,太后还说,不出几日太子即将回朝,您定要养好身子等太子回来!”

众人不解,还未等旁人开口,原本安静的林之冲忽然惊恐万分的向后倒去,似看到了什么令他惊惧之事,失声尖叫起来:“贵妃死了,贵妃死了,贵妃死了!”

顾怀身形晃荡,几番站不稳,北芙慌忙上前将他稳住。

“快,快去将打晕的叶天文带来,将他俩的衣裳脱去,快去!不对,不是这样的,太后不是这样吩咐的,太后是要贵妃自刎,给贵妃留个体面,这是圣上逼我这么做的,圣上要我将他俩赤裸放在一起,不对不对,这些都不是我做的……贵妃饶命啊,不要来索我的命,我都是被逼的……”

林之冲胡言乱语已接近癫狂,不停地拿脑袋撞击地面,额头已是鲜血横流,却不知疼痛,依旧胡乱磕着头。

他虽说得颠三倒四,却也能听得明白,顾悰之捂着胸口靠在齐元身上,已是站都站不稳,面色悲凉,早已泪流满面,不曾想阿母死前竟被人这般侮辱。

而顾怀也好不到哪里去,顿觉锥心刺骨,痛不可言,眼泪也不受控制地翻涌而出,滴落在玄青色的衣襟上,已是浸出一片水渍,他感到一股腥粘的液体从喉咙间涌出,不自觉地从嘴角淌落,伸手去碰,是满手血渍,耳边回荡着北芙的呼喊……

恍惚之间,顾怀抬起手中的剑就朝林之冲刺去。

北芙来不及多想,伸手就将剑一把握住,顿时掌中鲜血直流。

“放开!”

他眼中荡着熊熊怒火,暴戾黑眸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凶光,似要把林之冲撕碎一般。

“你冷静一些,此事还未弄清楚,他还不能死!”

北芙忍着手掌间传来的刺痛,字字泣血,掷地有声。

“放开!”他怒吼!

北芙执拗地咬着薄薄的嘴唇默默摇头,若是此刻放手随他,他定会后悔。

绪风慌忙上前将顾怀手里的剑夺下,见他还处在暴怒中,不禁大声朝他吼道:“殿下,你冷静点,她是北芙!”

盛怒下的顾怀忽然整个人都静了下来,直直地看着身前的北芙,眼里是不安与无措,见她已是血染衣衫,神色空了一瞬,仿佛心中有什么东西裂开一般,慌忙将她紧紧拥在怀中。

“不碍事的,我没事,你别怕!”

北芙轻声安抚,声音很轻很淡,却令她酸楚起来,不知不觉,她竟变得如此关心他,原本是恨他的,如今却慢慢沦陷了。

“殿下放心,此事交给微臣,还请殿下保重身体,快去传郎中。”

绪风与千尘闻言慌忙将他们带出牢中,郎中已在前厅等候,不知是谁将巫医也请了来,一见到北芙满身是血,不禁一阵唏嘘:“你这娃娃,怎么这般莽撞,哪里学来的空手接白刃!”

“你先替她包扎!”

顾怀朝郎中摆手,示意他先去处理北芙的伤口。

“殿下,你觉得如何?”绪风忧心忡忡,顾怀背上的伤还未好全,如今又气得吐血,这一趟衢州之行,可真是凶险。

“死不了!”

巫医嘴上虽是这般说,却一把拉过顾怀的手腕,仔细替他把一下脉才继续说道:“急火攻心,怒则气上,血随气上,不碍事!”

方才被压抑下的愤怒与仇恨又慢慢滋生而出,一时间顾怀感觉浑身无力,胸口似有千斤重,压得他喘不过气。

北芙将顾怀的神色收入眼底,眼神黯了黯,忍不住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还治不治了,一个个都不想活了是吧!”

巫医面色不爽,只觉这几个人一个赛一个的不省心,包扎伤口竟也不安分。

绪风还是不放心,焦急询问一旁的郎中:“太子殿下方才吐了好大一口血,真不碍事吗?”

郎中正忙着给北芙包扎,方才她一动,又惹得伤口鲜血直流,此刻正手忙脚乱重新包扎,被绪风一问,更是慌乱,急得满头大汗。

“有完没完,老朽方才说的话是听不懂吗?你走开,等你包扎好,血都流干了!”

巫医不客气地将郎中推开,面上全是嫌弃不爽之意,三下五下就已包扎完毕,又几步走到顾悰之身前,替他把了把脉,嘀咕道:“你倒还好,看着身子弱,倒比他受得住!都怎么了,一个个怒火攻心的,有什么事这般想不开!”

空气中翻滚着悲哀的气息,像一层愁云直压得人呼吸困难。

顾悰之苦涩开口道:“都下去吧!”

郎中闻言,拎起药箱就跑,刚将一只脚踏出门外,又回身把呆站着的巫医给拉了出去。

“你拉着我跑什么!”巫医被拽得直飞,跑出去老远才停下,两人已是气喘吁吁。

“你这老妇不知好歹,你非但不谢我,还埋怨我,十分不讲道理!给这些官宦做事,什么该听什么该问心里要有数,你就埋头干事的了,听了不该听的,看了不该看的,日后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老朽这把年纪还需要你来教!你跑你的,拉我做何?”

“方才情形,能惹得两位殿下如此急火攻心,定是了不得的大事,你这几两身子骨受的住么!”

“你一个郎中,不把心思放在医术上,整天琢磨这些,难怪连包扎个伤口都手抖!老朽这把年纪了,也活够了,没你想的那般多!”

郎中被她这番贬低,自然是不甘心的,话赶话的也顾不得其他,张口就来:“你知道什么!那个林之冲平日里你别看他人模狗样的,和常人一样,背地里还不知道做什么勾当!两月前他家娘子染上恶疾,请我去会诊,被我发现他有一间屋子,里面摆满了纸人!我不看还好,一看差点把我吓尿,你猜那些纸人面上挂着什么字?”

“什么?”

“竟写着越贵妃的名字!你想想,你好好想想,哪家好人会做这些龌蹉之事!”

如今想起都心有余悸,那阴森森的画面不禁令他冷汗直起。

巫医顿时来了兴致,凑上前询问道:“这和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他那娘子病得糊涂,满嘴污言秽语,说的都是林之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才遭此报应,我并非有意探知,是她一直胡言乱语,此事似乎事关皇城,我哪里还敢听下去,自然是寻了个借口跑了,方才听闻林之冲疯了,想必东窗事发了吧!”

巫医听闻此言,却不以为然:“如此就将你吓成这样,这世上哪有什么报应,不过都是人吓人罢了,老朽是无神论者,不信这一套!”

郎中自知与她话不投机半句多,只得瞪她一眼道:“我去抓药,太子殿下今日身心惧伤,得服一剂止血清肝的汤药才好!”

“这般闹下去,何时才能吃上午饭,老朽都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郎中不想理她,径自离开。

“你稳住,此事齐元正在审,待他回来问清楚再做打算!”

顾悰之强装镇定安慰顾怀。

“此事还不明朗吗?”顾怀惨笑道:“我越家几代忠臣战死沙场才替他打下的江山,他却忌惮阿母的权威,设计毒害阿母,给她按了个私通殉情的污名,她在刀光剑影的战场厮杀出来,却死在了那人龌龊的设计下,阿母是何等骄傲之人,他怎么敢!怎么能!”

顾怀终究是忍不住,痛苦地低下头,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困兽,泪水决堤,像是崩断了脑中最后一根理智的弦。

那提枪走龙穴,威震数万兵的女修罗,身死后浑身赤裸被一袭白绫裹着运出行宫,在这她亲手打下的土地上游街示众!受人唾弃!

北芙的心中像是被什么堵了一般刺痛难受,她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顾怀,只得将他拥在怀中。

绪风与千尘的眼泪也落得汹涌。

“你该知道阿母对你存了多少期盼,你需冷静!这些年你虽不提,我却知道你心中煎熬,六年前那日,你无法选择,你选择了她,阿母也会死,你选择了阿母,她也活不了!放下吧,把那些煎熬放下吧!她与阿母一样已身死,我们要做的,是要替她们报仇!”

北芙一震,六年前,又是六年前!顾悰之嘴中的那个她,是何人?是她吗?

顾怀闻言紧紧回拥住北芙,像是万般珍贵之物,要把她生生揉进身体里。

“血,压到伤口了!”

素月看着北芙包扎好的手掌,又印出片片腥红,不免着急。

原本就内疚的顾怀听闻,内心的愧疚愈加翻江倒海,连声音都透露出几分局促慌张来:“是我不好!”

北芙此刻才真正感觉到掌心传来的疼痛,却不及心中刺痛:“我没事,殿下不必自责。”

他眼神空洞苍凉,整个人破碎而又凄凉。

“太子殿下,林之冲疯了,一直反复说着之前那些话,怕是问不出其他了!”

齐元神色匆匆赶来。

“不曾说其他的吗?”顾悰之焦急询问。

“倒是说一些很奇怪的话,微臣听不懂!”

“什么?”

“好似一直反复在念叨让人带他走,但是又说已经死了回不去了,实在是听不懂!”

齐元摇头叹息,权当他是疯癫了胡乱说话。

北芙心尖一紧,一种直觉涌上心头,连忙询问道:“可有说让谁带他走?”

“说了一些听不懂的话,我实在听不明白!”齐元几番思索,都不知他说的是何意思,也学不来那些胡言乱语。

“殿下,可让我去试试?”

顾怀的睫毛颤了颤,不知为何心中涌起一股不安。

北芙见他犹豫,不免将他的手握紧继续道:“信我!”

“好,绪风你陪着她去!”顾怀终是应允,眼底却还是透着不安。

“不必,我一人去即可!”

顾怀想开口拒绝,抬眼就看到北芙坚定的眼神,不免将话含在嘴里化成了叹息道:“你一人去我不放心,你让绪风在门外等你,你若有危险,立刻喊他!”

“好!你等我!”她眼神明亮,笑容温暖,疾风般走了出去。

“你就在这边等我,没我允许,不许任何人进来!”

北芙吩咐绪风。

“好,你若有危险,一定及时呼救!”绪风不敢怠慢,若是她出事,他家主子怕是承受不住。

“你放心!”

北芙又一次踏进牢中,将看守的侍卫通通支了出去,独留她与林之冲两人。

只见林之冲满脸是血,头发凌乱,已无方才那般文弱书生的神态,此刻正蹲坐在墙角喃喃自语,见到北芙支开侍卫,眼里闪过一丝不解,一瞬即逝后又恢复痴癫模样。

北芙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却不敢妄下定论。

她清了清嗓子,平淡说道:“你这般忽然癫狂,可是为脱罪?”

林之冲两耳不闻,沉浸在他的意识中。

“又或者,你心存内疚,不愿面对!”

林之冲依旧自言自语,对她视若无睹。

她缓了缓神,淡淡说道:“林之冲,你可知未来有个年代,叫21世纪?”

林之冲猛地抬头看向北芙,愕然失色呆坐在原地一动不动,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如此神色,北芙心中已是了然。

“你是谁?”林之冲的表情逐渐僵硬,连脸颊上的肌肉都隐隐颤动。

“与你一样,不属于这个时空的人。”

“不可能,我定是在做梦,不可能!”他猛地朝北芙冲了过去,怔怔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才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诡异之色继续道:“你休想骗我!”

北芙闻言轻笑一声:“我若骗你,怎么会知道未来之事。”

“那你可知道如何回去,你带我一起回去可好?我要回去,这里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他露出一丝狰狞的狂喜之气。

“你若把你做的事全部说与我听,我便告诉你如何回去,实话与你说,这并非我第一次来,我已穿越了两次。”

林之冲猛地睁大双眼,忍不住地浑身发抖。

“你要知道,如今能帮你的只有我了!”

他的脸色一下变得煞白,看向北芙的眼神也变得复杂难辨:“你想知道什么?”

“越贵妃之事,把你知道的所有都说出来!”

他神色悲戚道:“我出生在一个落后贫穷的山村,没有一天吃过饱饭,一家几口挤在同一间屋里,衣服鞋子哥哥姐姐穿不了弟弟妹妹接着穿,十八岁那年,我终于走出大山,原本以为可以闯出一番成就,现实却给我沉重一击。”

北芙听闻不禁喟然长叹,这种无法改变命运感,她懂!

“因为没有读过书,找不到工作,只能做苦力勉强维持生计,天不遂人愿,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老板跑了一分钱也没拿到,去工地低三下四要钱还被保安放狗撵……”

浓重的悲哀笼罩在他的心头,令他冷得发颤,不愿再去回想那苟且偷生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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