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骤雨夜,心有愧者登门时。
门外传来很轻很轻的三声叩击声。江砚早有预料,从里吐出一句:“门没锁。”便端坐在直面向门口的椅子上,淡定地盯着房门的动向。
门缓缓地打开一条缝,其后,缝隙缓缓扩大。一个人蹑手蹑脚地从缝隙中钻进来,一进来发觉屋里还没屋外亮堂,不禁心里一咯噔,越发没底,忐忑地望向一点灯光下的江砚。
“留这一条缝给谁?一起进来吧。”
那人谨慎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没从这张脸上看出什么来,只好往门外挥挥手,紧接着另一张面孔出现在房间中。
江砚好以整暇地看着他二人,他毕竟受大先生照顾了小半年,还是懂得装装样子,于是在脑子里回忆起大先生平日教训人的模样,也不知仿的有没有三分像,只先发制人:“把门带上。”
那二人面面相觑。
“那就敞开了门说,让左右寝室都知道是你们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这两人其中有个原是他们班的,成绩也中规中矩,实验课后却要转去别班的。江砚认得他叫怀特·乔伦。另一个看得很面生,江砚肯定自己应当是没有见过此人的。
怀特·乔伦半信半疑地将门关严实了,同另外那人对视一眼,带点强装镇定的意思,用a国话冷冷地问:“江砚,你想干什么?”
江砚不着声色地看了看他俩几乎要贴在门上的背脊,没有点破,开门见山:“为什么调换我的实验体?”
“我凭什么告诉你?”
“如果我得不到称心答案的话,将会把你们移交给叶隐川导师,由他来提出这个问题。”江砚面色不改,指了指一旁的凳子,“坐。”
其实他心里有点没底,他还没正式接触过格斗术,也并未开始所谓的“修行”。除了那个人尽皆知但暂时还没发现有什么用的“天赋八花”外,他似乎没有别的可以唬住人的东西。倘若这两人真被逼急了眼动起手来,吃亏的多半还是他。
但这两人竟真的心虚得怕了——即使眼神是恶狠狠的,然而真就听话地顺着江砚的意思老老实实地坐在椅上。
等他们坐好了,江砚垂下眼,悄悄捏了下拳头,开口:“现在,我问什么,请你们就回答什么。怀特·乔伦——”
他抬眼看向另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以及这一位……你叫什么名字?”
这一位皮肤呈古铜色,发色棕红,有一双灰绿的眼睛,看着像来自西方,却难辨认出到底是哪国人。听了江砚的发问,还有些负隅顽抗的样子,抿着嘴不说话。
“我再问一遍,问不出来,就终止今晚的谈话,明日叶导面前见吧。”江砚完全不恼,他清楚这人在倔什么,做错了事的人,怎么会愿意让人知道名字呢?但他铁了心要问,有这人的名字在手,即使这次没有问出些什么,他也能就此顺藤摸瓜出些东西。
“你叫什么名字?”
“杜乔·阿尔贝托。”
这人不是医学院的,江砚心想。今年医学院只招了一百来人,他看过名单的,绝没有这样一个名字。
况这口音,听来……倒像是出自i国的了。
奇怪,他并不记得自己招惹过i国的人啊?
倘若只是看不惯他,应当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顶多是言语上侮辱两句,或者动动手罢了,没必要非得在叶隐川的眼皮子底下如此铤而走险。
尤其这人还不是医学院的。如果他和怀特·乔伦不是早就认识的话——那就是共同参与了什么组织?
乔伦是天赋三花——若是没有什么人给了他勇气——以他的背景也绝没有底气能做这样的事情。
“说说看吧。”江砚将双手轻轻交叠在大腿上。
乔伦嘴硬:“仅仅是因为看你不爽,还能有什么理由?”
“超出实验答题模板一句话你都不敢填,会因为这样的理由做这种事?”
“你既然不相信,还问我做什么?何必多此一举?”
“我能保你不被开除。”江砚说,心里有些猜量:嘴还算严实,说不好真是受了什么人的指使。
乔伦干笑两声,眼睛下移,错开了江砚的视线:“你恐吓我?”
江砚往后靠靠,舒缓了下身子骨,显出些轻微的不耐烦的神色:“我所说是真是假,你应当已经查证过了,不然没必要来找我;但既然来都来了,就将废话都收一收吧。”
其实这动作神态都只是做做样子。他意识到用九山家大先生那样循序渐进、温声细语的教导是没用的,碰上这样的对象,倒不如学学九山老爷子来的实用。
他掏出手机。
“现在是二十二点十三分,”江砚说,他轻轻将手机放在腿上,调至计时模式,点击开始:“我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花费四十七分钟,明早我还要去实验室。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现在,回答我,”江砚用食指敲击另一只手的指骨,神情相当严肃,“第一,什么促使你做出陷害我的决定?”
乔伦盯着地面:“我知道自己肯定留不在叶导的班里,正好有人想看你出丑,承诺了我一些东西……”
江砚眉头一皱。
不对,乔伦的学业没有差到学不下去的地步,相反,他的成绩很稳定。更何况像他那样的性格,绝不可能在实验课上出足够被叶导赶出去的差错。
但这不合逻辑。
大胆推测——这件事的顺序应该是乔伦先接受了某种条件,驱使他下定决心做出陷害自己的事情,然后故意或因为心理素质不够好,在实验课上出了巨大的差错,最后得到从叶导班离开的结果。
然而江砚只沉默着将乔伦的陈述听完了,没有反驳,那毕竟仅仅是他的一点假想。
“那么......”他缓缓地开口,语气更加咄咄逼人,随即就是接二连三的质询,“第二,你和这一位阿尔贝托先生是什么关系?他是哪个院的?为什么和你一同参与了?”
乔伦一噎:“这是些什么破问题?”
“你只管回答即可。如果你不能够回答这些问题,可以让旁边的阿尔贝托先生代为回答。”
“好吧,听我说,我和杜乔·阿尔贝托没什么私交,仅仅参加了同一个社团。至于他为什么参与此事——我们都看你不太愉快,且杜乔·阿尔贝托是生科院的,能接触到那一类实验品……”
哦,生科院的。江砚在心里琢磨了一下,生科和医学院都在越来越为新人类团体抛弃,如今在这两个院的学生,几乎全是被筛选剩下的。乔伦是天赋三花,那么这位阿尔贝托先生的天赋应当也不会太高,都属于被排挤的类型。
“我查了本校的规定,负责管理医学院所购买实验品的人选是有定的,想要接触到实验品,需要校级相关负责组织中有代表性的高年级学生提供出入条码。”他从容道,眼看着乔伦的脸色变得愈发精彩,“条码大一新生是无权申请的,只有他们来找你们——他们的要求是什么?又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此话一出,寝室里顿时死一般沉寂:杜乔·阿尔贝托瞪着一双大而灰绿的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而怀特·乔伦则侧过头,不肯多说一句。
这番判断多少有些赌的成分,然而看这情景,确实是赌对了。江砚心里悄悄地松了一口气,这证明他的思路是对的,那么接下来往下推——
“你和阿尔贝托先生是同一个社团的,那么,这位给你们开条码的学生,要么是你们社团的,要么能够间接地管理你们社团。”
乔伦紧咬着嘴唇,好一会儿,才认命似的点了一下头。
“还有十五分钟。”江砚看了一眼时间,摊开手,正色道,“我已经足够宽容,话说到这个份上,请把事情始末捋一遍完整地告诉我。”
………
但凡一个庞大且正在运作的集体,必然有其阴暗面,这是毋庸置疑的。然而新人类群竟然乱象至此,远远超乎江砚的预估。
没有人胆敢触碰九山家的威严,哪怕同为核心垄断家族之首的乌德希多家亦然。他的名声不好,唾弃者众,都是事实,但没有高天赋的世家子弟会愚蠢到明目张胆地闹到九山家的眼皮子底下:江砚是九山少家主九山明的人,说不好还有些什么桃色的关系。让他闹出笑话,无异于踩脏了九山家华贵的袍子。
可高天赋的世家弟子不去“亲力亲为”,却可以指使大多数在学校里饱受排挤的“低阶级”去做——只要许诺一个看起来不那么弱势的专业的名额、一个家族中可有可无的“肥差”,甚至只是随手把他们拉进自己的圈子,就足够让这些蒙在鼓里的人们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来。
然而说这群受排挤的人蠢,却又毫无道理——阶级的划定往往带来知识信息的垄断,假若江砚没有后面的境遇,又能比这些人好到哪里去呢?
被指使的怀特·乔伦和杜乔·阿尔贝托甚至不清楚“那一位”的名字,只知道其似乎也只是某个团体的一份子。要追查起来无异于天方夜谭。况今日这事必定会让这群人有所察觉,想要抓住其尾巴更难上加难。
他只能更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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