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陷害

有几次,他在那些看客里,看到了熟悉的眼睛,顺着那眼睛看到了江家人的脸,然而有着血缘的亲族们的面容也是阴晦的,内里透出一点难以言说的......或许算得上是幸灾乐祸?

他彻底地意识到他是被孤立的,新人类在他的周围画了个圈,用疏远和嘲讽作为栅栏。

学校的论坛上不时冒出来调笑他的言论,却又在校方察觉之前如潮水般快速消失了。

在这样孤立无援的环境下,江砚的功课却完成的不错,下来几次大作业都是优异,当堂测也名列前茅。即使班里其他那十几个人对他颇有微词,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东方人在接受知识上的独到天赋。

到第一个学年快结束的时候,叶隐川终于在课上宣布:他们获得了去做生物实验的资格。

当天晚上,江砚获得了这个学院给他的第一份礼物——一件绣着医学院院徽的白大褂,和一套刻着他名字的仅具有收藏意义的银质仿制小型手术刀。

他握着摆放那套手术刀的盒子,紧紧地盯着,心跳得有些厉害,拇指不住地摩挲着刀柄上他名字的刻痕。踌躇了一会儿,他终于取出手机,打开拍照,给它们拍了一张光影刚好的照片——于是他空荡荡的相册里便突兀地冒出这样一张图片来。

他没有交友平台账号,少得可怜的社交软件也仅仅是为了联络九山家或是学校师生存在。江砚犹豫了一下,打消了在社交圈子分享这张照片的念头。

但他还是获得了这段时间以来最舒坦的感觉。他把这盒纪念品认认真真地整理好,端正地放在柜子上。那件白大褂,也被他亲自手洗出来,平平整整地挂在阳台上。

解剖课当天,他穿戴得整洁利落,带着笔记本、实验记录手册和一支钢笔,早早到了实验室。叶隐川带着他们看今日的解剖对象——一群被关在铁笼里、刚被注射了新人类血液提取液的兔子。

“注射新人类血液提取液的兔子是活不久的,新人类的基因和普通生物之间存在明显差异,普通的转人体基因技术根本不能在这一情况下实现。”叶隐川解释道,他快速但优雅地戴上手套,“这一节课大家先简单接触系统解剖学,你们的任务是按照规定解剖这些兔子,观察新人类的血液会对其脏器造成什么程度的伤害。”

叶隐川从笼子里提起一只兔子,它的耳朵上钉着一枚带纸条的钢签,写着“教师专用”。他先将兔子安抚好了,温柔地将其扣在实验台上,束缚它的四肢,之后用针管抽一管空气,掰过兔子的耳朵,在上头的血管处比划,教学道:“在实验之前,你们需要对其进行安乐死。在他们的耳上静脉处注射一管空气,使它们发生血栓死亡。”

他准确地将针管刺入兔子的耳朵,快速将那一管空气推进去,须臾针管已经拔出:“我对你们的要求是,这一步快、准、狠。你们的速度越快,实验体所受的痛苦就越轻。”

在学生的注视下,兔子动了两下,很快便沉寂了。

“现在,注意我的动作。”叶隐川将死兔放在特定的盆器中,将其腹部的绒毛挑起,操着医用剪平平稳稳地剪开一个小口,并沿其向上剪开毛发,将腹膜呈现在众人眼前。

待所有学生都确认已经看清腹膜内脏器的结构了,叶隐川才剪开腹膜。

“这一步的得分要求是:不要损伤内脏,也不要剪坏血管。”

叶隐川的操作仍在继续,到胸口处时,他完整地展现了如何通过剪断肋骨来打开胸腔。

“仔细观察内脏位置和颜色。”他严肃地提醒。

“正常情况下,肺和胃是白色的,小肠偏黑,肝脏的颜色和猪肝等同,两个肾在背部肋骨处,都是深红色的。这是气管,后面的是食管。”叶隐川用刀尖虚指给学生看,“但你们的兔子是注射过提取液的,你们须对照我这一只进行区别。”

“之所以选用兔子,是因为兔子的脏器位置和人体基本相似。”他开始清理刀具,做实验要求陈述,“本次实验作考试处理,大家完成的每一步骤须明确记录,解剖过后画出实验体剖面图像,并做好表述。我将按照大家的实验过程及最终呈现上来的表单给大家打出最终的期末分数。”

“本次分数不及格的同学,下学期将转入别的导师那儿去上课。”他指了指笼子,“每只兔子是打了签儿的,凡拿到别人兔子的这门课一律不合格。”

不少人是第一次见这场面,连见过审判仪式的江砚也有些受不了。但他知道这是必须走的一步,故偷偷换了口气,狠狠地捏了一下骨节儿,率先上去从笼里提出属于自己的那一只。

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他在碰触这只兔子的那一刻,便觉得同其他兔子相比,这一只......有些过于蔫巴了。

但叶隐川给的时间有限,江砚不敢怠慢。他回忆了一下方才叶隐川的操作流程,在心里给自己打气,一咬牙,便给兔子打了一管空气针,待兔子失去生息后麻溜地破开兔子的腹部。

每一步骤他都仔细记录,然而当破开兔子腹膜的刹那间,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兔子的脏器俱呈黑紫浆果色,软趴趴的,几乎化作一滩黑水,连边界都分不清楚!

这......这应该是注射提取液后的模样吗?

这样黑乎乎的一团,要怎样绘制实验图?

他感觉头都大了,脑海里炸起一片乱麻,还是无比艰难地画出了未开胸腔前的图像,之后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坎坷地避开那薄如蝉翼的脏膜,小心翼翼地剪开肋骨。

这么一看,他的心脏更是扑通猛跳——那团心脏已经不成形状了!

冷静——他在心里默念,看着那乌鸦鸦的东西,还是竭尽所能地勉强将其还原在了稿纸上。

做完这一切,他标记出兔子各脏器的特征,和叶隐川那只做了明显比对,反复确认过没什么大问题后,他将实验报告提交上去。

在他之前已经有不少人做完提交了,剩下的人也陆陆续续交上。叶隐川坐在试验台上当众审核,学生们便在台下安静地坐着。

江砚终于从这场实验中缓过来,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呕吐,强忍了几次才把这念头稍稍压回去。随之而来的便是强烈的负罪感,以及亲手开膛破肚的快感——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得一激灵,顿时脑子清醒了些,在心里狠狠地咒骂了自己一句。

叶隐川开始给作业作评价。他先是筛选出完全离谱的报告单,简洁明了地表示写出这份作业的人可以现在收拾东西走了,之后开始审剩下的作业——他的眉头明显地皱了一下——从中挑出一份作业来,沉声道:“江砚。”

叶隐川鲜少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通常都不悲不喜,任学生哭天抢地也绝不显露出什么来。

江砚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连忙应声道:“请老师吩咐。”

叶隐川锐利的目光直直地射在江砚脸上,缓缓开口:“把你的实验体拿上来给我看。”

江砚不敢怠慢,立刻端着盆器走上去,尊尊敬敬地摆放在叶隐川面前。

他看见叶导的脸色越来越阴郁,眼神愈发锋利,眉头也拧在一起去。

“你的实验结果和正常的实验现象是完全相悖的。”叶隐川将他的实验报告同另一位同学的作对比,“我不说这位同学的就一定全对,但你对照一下,是不是同你的大相径庭。”

江砚接过来,只对照一眼,他的脸上便霎然浮起一层冷汗,脸上血色褪个大半。

那份答案大约是:脏器皆发灰白凝固,质硬若橡胶,心脏尤甚。

有人在他的兔子上动了手脚,他想,那人也许想趁着这次机会让他从叶导手下滚蛋。

但他没办法说,他没有证据。

“这不是你的错。”叶隐川的话及时解救了他,“有人给你替换了一只病兔。”

“学生惶恐。”

“从实验过程及结果记录上,基本都遵照了实验体的客观事实,且表述完整,我会按照这个指标来给你打分的,”叶隐川话锋一转,“我希望手脚这么脏的不是我们班的学生,不过这样看来各位都有不小的嫌疑。权利被侵害的是你,江砚——你来决定该怎么做。”

江砚沉吟片刻,他现在已成众矢之地,实在不想给自己再牵扯出什么新的纠葛,于是提议道:“学生认为,这位做了动作的同学应当来今日我的寝室找我说清楚,如果他没来,再劳烦老师彻查此事。”

“我会通知下去的,别的班的学生和运送实验体那边也会通告。”叶隐川示意江砚可以回到座位上了,他神情漠然地环顾实验室一周,“我不管你们私下里有什么恩怨打闹,那不是我所应当负责的。但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在我的专业课上做小动作恶心人,你们以为就凭你们家那些大小关系能保得住你们吗?”

他脱下手套,整理了一下剩下的报告单,用食指指节轻轻地敲了敲实验台:“留两个人把实验台收拾了,下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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